童养媳

 

是我经常梦到的大奶奶。...

——致我经常梦到的先辈们
大奶奶去世将近有八个年头了。爷爷说,她是童养媳。

可能是清明节没回家上坟的缘故吧,时不时的会梦见已经故去的亡人,比如大爷爷和大奶奶。大爷爷去世太久了,对于他的容貌记忆甚少。所以在梦里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模样。还好对于大奶奶生前的容颜依旧清晰,白里泛黄的皮肤上均匀的分布着老年人独有的皱纹。掉光的牙齿使得双唇自然而然的耷拉在了牙龈上面,整张嘴像是在脸上塌陷下去了一般,小巧又可爱。也越发让她本就娇小的面庞变得更加秀气了,和她一米五的身高算得上是标配了。

从爷爷那里得知,因为解放前的饥荒年代,许多人都是食不果腹,不得不靠乞讨为生。年纪轻轻的大奶奶也成了逃荒大军里面的一位小成员,当然,她是跟随她的爷爷奶奶一起挨家挨户乞讨吃百家饭。不曾料想遇到了我爷爷的父母一家人后,他们看大奶奶面相清秀,又手脚勤快,既会烧火做饭,又能补洗衣服,甚是惹人喜爱。太爷爷就索性把她和她的爷爷奶奶留在了黄家,双方家长像是彼此已经达成了默契似的,大奶奶便自然而然的成了黄家的童养媳,许配给大爷爷,成了他未来的妻子。

据说,新中国尚未解放之前,爷爷的父辈还属于有田产的富农阶级,每年秋天不管丰收还是颗粒无收都要假装自豪的架着驴车捎着几麻袋粮食前往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省城兰州去交皇粮。和当时大多数的男人一样,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未曾谋面的过的太爷爷,他一生娶了两任妻子,一位是大爷爷的母亲,一位是爷爷的母亲。

爷爷的母亲是位红军,四川人氏。太爷爷前往蜀道做小生意的时候遇到了太奶奶。当然,除了遗存的照片,并没见过太奶奶。从父亲哪里得知,太奶奶是位非常厉害的女人,除了参加红军之外,家里女人会做的家务她几乎无所不能。能言善辩的奶奶的也会怕她三分。后来,大奶奶还经常说起她刚到爷爷家的场景,爷爷年纪小的还顾不住鼻涕,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土黄色上衣。那位红军老太很是厉害,做事雷厉风行,一口的四川话训起人来那可是四下里静悄悄的只留存了蝉鸣鸟叫的声音。

每年上坟烧纸的时候,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太奶奶的坟堆是和家族里的墓地分开来的,一亩多的地头只有孤零零一座太奶奶的坟堆。后来和爷爷拉家常才得知,性子耿直孤傲的太奶奶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是原配,生前极力要求爷爷不要将和她与太爷爷及其大太太合葬一起。

小时候常听大奶奶说,我们的老太经常教训儿媳妇,对做家务的要求很高,总是瞧不上眼奶奶缝制的衣服。对孩子们的要求自然也不低,这才使得,爷爷克服万难险阻,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了私塾,学了点识文断字的本领。

可能也是受婆婆影响吧,原本就精细的大奶奶,到老了还是把自己收拾的十分得体。虽然头发早已花白,但蓄到及腰的长发,依旧梳成了整齐的鞭子,再沿着头部绕一圈,把发烧别住后才带上帽子。她的脚很小很小,原本裹过小脚的趾头可能受伤了,估计到后来放开了也没再长大过。但她走起路,有时也健步如飞,根本看不出来那双三寸金莲曾被封建思想毒害过的痕迹。

不仅如此,大奶奶对保养自己的皮肤也有自己的小秘方,就是用猪胰子和蜂蜜混在一起涂脸。通常人老了容易长老年斑,但她的皮肤依旧从岁月的皱纹里透着白皙。记得大奶奶说,她们年轻那会儿根本没什么雪花膏和护肤霜,连凡士林都没见过。

大奶奶的去世除了年老更多的还是由于食道的病因,子女算是在床前侍候了她一阵子,这才使得当时远在外地的我回家有机会看到她。

那时已将近深秋了,十八岁的我把蓄了三年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梳着喜欢的三七分。握住大奶奶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的双手时,心里一阵酸痛,像容嬷嬷的针扎到手指缝一样疼。她眼窝深陷,嘴角的皱纹越来越密了,半张合的嘴角还是使劲的给大半年未见的孙子吃力的挤了个想念和疼爱的笑脸。她用不多的气力抚摸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繁繁,你看你手像你父亲的,指关节不够细,是个苦命的丫头。劝我该信命的时候还是要信命,不要太委屈为难自己。当时我不以为然,但后来经历了种种的不幸和苦难之后,也会时不时的想起大奶奶当年说过的话。

入葬后,大奶奶的坟堆立在了大爷爷的旁边。可是不管有再多的噩梦,还是记不清大爷爷的面容。那时还小,只知道,大爷爷是突然得脑溢血过世的。隔着灵铺前得帐子,爷爷给大爷爷擦拭了好多带血的棉花,还算胆大的我除了给爷爷递棉花之外,伸长脖子又瞥了一眼大爷爷的侧脸,那是一副没有了血色,鼻梁高起,双眼紧闭,嘴唇泛青的脸。穿着奶奶们亲手缝制的寿衣,青黑色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黑色绒面松紧布鞋,双脚挺立合拢,并用一根不算太粗的麻绳扎在一起。灵堂里的孝子带着或呜咽或啜泣的声音在火盆里烧着纸钱。对于大爷爷,不管怎么回忆,还是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大爷爷和爷爷一样,他们哥俩都大高个儿,年轻时一米八到一米九的那种,而大奶奶和奶奶也都是一米五的精华版浓缩身高。为此我偶尔还会和奶奶开玩笑说,家族里的小个子都携带了奶奶们的基因,要不然我肯定至少能长个一米七五。每次话音未落,都要挨两下奶奶落到我背和屁股上的温暖的巴掌。和爷爷拉家常也一样,都会以此跟他们开玩笑称为是绝佳高低柜组合,总能从他们脸上看到羞涩的笑容。

大爷爷对大奶奶除了每个家庭都有的一地鸡毛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也是情深义重。大爷爷的棺材抬往坟地的那会儿,大奶奶一开始还是追着棺材哭着喊着自己的老伴,后来双腿像海绵一样,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和大奶奶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离开家出门念书,只有寒暑假就那么一阵子。还是坐在门前砍了一半的老榆树下面唠嗑聊天,听她讲马步芳抓兵的故事。那时,我依旧不知道大奶奶曾经年少时,还有个童养媳的身份。

时至今日,她在我心里也只有一个称呼,那便是经常在梦里出现的大奶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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