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文学是回忆的追悼
人到中年格外依恋带着乡土气息的景物人事。前夜灯下读《晚春情事》,窗外微风细雨,没有人影,没有车声,彷彿回到了...
不必老到清末,不必旧到民初,张爱玲笔下的洋场金粉也尽是樟脑的味道了。最近到台北历史博物馆看《流金岁月》展览,那些旧广告画旧月份牌都凝成二三十年代的残梦,衬着一套套的红木家具,手摇的电话,铁铸的熨斗,高挑的花几,黄澄澄的灯光下,人人苦苦等候张爱玲睡醒下楼见客。走完博物馆的石阶向左一拐,但见露亭一角,卖茶卖水,亭边矮篱藤蔓青翠,一株老树开的小花如残雪点点,纷落一地。老台北灰濛濛的天空竟见三两啼鸟匆匆飞过,原来再走几百步就是植物园了。我突然闻到淡淡的荷香,心中浮起学生时代读《莲的联想》的哀愁。"Sometimes the details in a poem will remind me of a day Iwould otherwise have forgotten"。
文学原是记忆的追悼。
语言文字的魂魄藏在奶奶的樟木箱子里、藏在爷爷的紫檀多宝格、藏在母亲煎药的陶壶。Arthur Brisbane劝新闻记者一生俯首读莎翁("Read Shakespeare all through life"),还要读一些经典古籍。他要新闻记者紧记歌德的话:在默默中培养才华,在世界潮流中锻炼品格("Talent is built in the silence, character in the stream of theworld")。台湾的高楼大厦我都觉得陌生,只有小巷小弄里残存的红门灰瓦不断唤回前尘影事。评审联合报散文奖的时候,我偏爱的竟是那几篇描绘老字号和旧情怀的文字。
对着语文,我闻到的是春燕身上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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