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情未了

 

文/隔篱莲影当夏日的晨曦渐露,当窗台上亮起微光,我方才从沉睡中醒来。在犹未退去的黎明的静寂里,母亲走动的声...

文/隔篱莲影当夏日的晨曦渐露,当窗台上亮起微光,我方才从睡梦中醒来。在犹未退去的黎明的静寂里,母亲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那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宛若一首古老的乐曲,从遥远的过去穿越而来,直抵我似醒犹睡的耳膜,多么熟悉的旋律! 听着它,我内心泛起莫名的安慰,一如多年前无数个这样的黎明。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房间内熟悉的布置,看到了放在床头的父亲的遗照,神志才完全清醒:我又回家了。



记得从读高中起,每逢暑期回家,第一晚总是睡得很沉很香。当我从母亲与父亲的对话声中醒来时,或许屋顶上已升起袅袅炊烟,那是终日操劳的母亲又在生火做饭;或许院子里有扁担水桶的声音,那是假期在家的父亲正给葡萄树浇水;时而还有兄弟姐妹们的盈盈笑语。每当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切,我总会像现在一样,舒一口气:我回家了。

我静静地躺着,心潮却起伏不宁。几十年过去了,人在变,家也在变。如今,听不到了母亲与父亲的对话,也看不到了炊烟和葡萄树,父亲的身影早已不在,兄弟姐妹们也都远在异国异乡,唯有母亲走动的声音依旧,还有母亲喂养的小鸟,不时发出清脆的啁啾。

母亲推开了我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进来取了东西,然后再轻轻关好门,走了出去。

母亲一定是以为我还在熟睡,其实,自从我自己做了母亲,就一改睡懒觉的习惯。起先是不能睡,后来是睡不着。所以,即使在暑假里,即使已回家来,我也习惯性地早醒。

我深知母亲一直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坚持晨练,于是,不好意思继续装睡,便起床、洗漱,然后挽着母亲的手臂出了门。



门外,丝丝缕缕的凉意扑面而来,熟悉的花草树木如走台的模特般依次出场:油绿的冬青树、五彩的格桑花,还有我最为亲切的枣树......它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拿出它们特有的宝物,盛情迎接我的远道归来。

母亲坐在小公园的长凳上开始做气功,我便独自穿过马路,来到了汾河边,走上了那条让人心旷神怡的散步道。

这是一条修筑在汾河中间的堤坝,靠外侧是高挑的垂柳,给步道投下浓密的树荫,内侧有低矮的桃树,已结了些青涩的果实。透过树枝和树叶的缝隙,可以窥见汾河水碧波闪烁。



其实,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乡,而只是家乡所在的省城,也是母亲和妹妹一家如今生活的地方。都说亲人在那里,那里就是家,的确,我在这里越来越找到了家的感觉。

何况,这里毕竟也算是广义的家乡,而且,有至亲,有朋友,有家乡的美食,还有与家乡相近的气候,这一切,足以慰籍我深藏于内心的思乡情结。

其实,对于这座城市,我并不陌生。事实上,我比我的亲人和朋友们更早告别家乡,更早来到这里。可如今,我对它的熟悉程度却远远不如他们。听着那些我陌生的大街、商厦,还有已经更名的院校,好似听别人说起你很久以前就熟识的人。从前他的一切你都了然,而如今,却只能从别人口中探知一二。每逢这种时刻,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落寞,和一丝无端的惆怅。



我与它相识于那个懵懂的年纪,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这座城市,在那所大学,我度过了整整四年的求学生涯,留下了我学生时代青涩的记忆。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在艳阳高悬的白昼,我曾和同窗一起逛过那些宽阔的大街;在万家灯火的黄昏,我曾独自走过那些狭窄的小路。在那段孤独漫长的日子里,我曾一次又一次地漫步在校园中,徘徊在合欢树斑驳的光影下,徜徉于丁香花沁人的芬芳里。当时,我是多么希望,在那些温馨的灯火处,有一扇窗是我的家,在周末可以背起书包,匆匆而归;多么希望,在那些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是我的知己,在苦闷时可以倾诉心曲,可以得到安慰。如今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一种强说愁的情绪,可在当时,我却是那样无望又无助。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我度过那段苦闷彷徨的岁月? 是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吗?还是终日繁忙的课业?我想,对于亲人和故土的牵念,应该是支撑我克服困难的最原初也最恒久的动力。



这座城市,曾经让我那样满怀仰慕,我曾多么希望能在这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但命运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或者说,这样的机会曾经出现,但附带着我难以承受的价码,让我不得不选择与它告别。在随后的若干年里,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与这座我业已熟悉的城市日渐陌生,日趋疏离。

此刻,在这个炎夏的清晨,我又一次走在这片我曾熟悉的蓝天下,走在汾河岸边幽深的树荫里,微凉的空气弥漫四周,斑驳的树影撒满一地。我走走停停,或观赏或拍照,不时有晨走的人们擦肩而过,他们三三两两,迈着轻快的步伐疾走,带着浓重的乡音说笑,他们的举止神态都在告诉我: 他们是这里的主人。而我的形单影只和步履踌躇,在他们眼里,无疑是来此观景的异乡人。



我跨过一座小桥,到达对岸,走了好远,再跨过另一座小桥回到原地。我远远看见满头白发的母亲,坐在长凳上,向着我走来的方向凝望。我不知道母亲望了多久,但那一刻,我猛然间意识到:多年来,母亲一定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凝望。只见她表情僵化,目光呆滞,等我走近才看清楚是我,眼里即刻有了光泽,脸上也泛起了笑容。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里,母亲漫长而孤独的守望。在那些枯寂的守望里,母亲度过了多少落寞的时光,有过多少揪心的牵挂!在那些执着的守望里,母亲无数次盼来过儿女乘坐的汽车、火车或航班,盼来过儿女打来的电话、语音或视频。而此刻,有一种感动摇撼着我的心,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看到,在我含笑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一到家,母亲就开始忙碌,做我喜欢吃的家乡食物。这些饭食,在我们幼小的年纪,曾经是不折不扣的美食。离开家乡后,每年假期回家,母亲总要一样样做给我们吃,但越吃越觉得味道不似从前。母亲却在我们不住的质疑声中,依旧固执地忙碌着。后来,我们都渐渐意识到,家乡的美食早已不再是美食,而只是我们对于童年的一种回忆,以及对于故土的某些眷恋。如今,吃着这些味道平淡的食物,我知道,变得不是美食的味道,而是我们日益挑剔的味蕾,或许还有不再容易满足的心态。但我依旧很愿意看到这些美食,看着它们,仿佛在回眸我童年的时光;品着它们,仿佛了却了我童年的心愿。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站在现在,回望来时路,路途虽然漫长且坎坷,却已走过。途中虽然受累又受伤,却已愈合。而如果不是来路漫漫,那回望是不是也不够绵长?如果没有那些痛与伤,记忆会不会太过苍白?



回到家乡,总能见到昔日同窗,或儿时旧友。一张张渐老的容颜袒露着过往岁月的痕迹,一段段幼时的往事追溯着共同经历的从前。但毕竟有漫长而遥远的时空相隔,再纯真的友情,也已成旧时月色,难以觅回那一轮如水般的皎洁。所以除了各自通报工作职位、父母近况、子女前程,就只有嘘寒问暖,无法进入深层次沟通。尽管各自似有一些欲诉的心事,却只能一边杯盏交错,一边言不由衷。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独自去逛逛博物馆,或者待在家中看看书,还有就是陪母亲聊天和散步。



每天下午,母亲总要到小区的花坛去,那里有几个她熟识的老太太,她们坐在一起一边乘凉,一边唠家常。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只流浪狗,它步履蹒跚、毛发脏乱,一只眼睛里还长了颗肉瘤,据说它是被主人遗弃的。每次我去接母亲时,会带些食物去喂它,没几天,它就记住了我,一看见我就欢快地跑过来摇尾巴,等我把食物放在地上,它便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它,我总有一种怜悯与感伤。可惜,我无法给予它更多,只能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带给它一丝温暖。我不知道它在感情上懂不懂得无家可归的凄苦?我多么希望它不要懂!多么希望它和其它动物一样,只懂得温饱和睡眠。不然,它的内心该会是怎样的绝望! 我也希望,如果它懂得感伤,但愿它也懂得生命的无奈与无常,从而乐天知命,安之若素地走完自己的生之旅程!



快到离家的日期,母亲的不舍让我难过。我说:“等到暑热过后,你再来上海。”母亲淡淡地应道:“到时候再说吧。”我理解母亲的心情,不舍得儿女离开,却又不愿去与儿女同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年迈的老母讲那些现代人的大道理,我于心不忍;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对于母亲,唯有回来陪在她身边,才是最大的安慰。

可我终究不得不告别这里,因为我不属于它,或者说它不属于我。

可是,我到底属于哪里呢?哪里才是属于我的呢?



当念兹在兹的故土渐渐陌生,那曾经的一往情深似乎也已成为空泛的幻觉;而我一心向往的远方,我又何曾抵达?我的心魂依旧漂泊在旅途,无处可以安放!

此时,似有另一种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世事难料,且随遇而安,人海茫茫,且随缘而喜!

这是一种心态?还是一种智慧?我无心去探讨。不过,如今我很愿意接受,毕竟它可以化解那无尽的烦扰,和那无解的困惑!

所以,我对自己说:珍惜拥有,享受当下;不提回头路,也不再去说从前。

写于2015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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