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失联15年的父亲共进了一周早餐
我的父亲，熟悉的陌生人。...
“ 早餐时间到了。
你坐在我对面，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遥控器。一台照相机在我们对面的三脚架上。
看得出你有些紧张，不停地搅动着咖啡。接着你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闪光灯亮了。
当你把遥控器交给我时，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清晨的开始。
距离我和父亲第一次分开已经20年了。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7岁时，那年苏联解体，我的家庭也随之破裂。
母亲带着我和哥哥离开了莫斯科的家，搬到了美国加州。我们并未向父亲道别。
直到5年前，我在亚美尼亚重新找到了他。
这是20年后，我和父亲在他家拍摄的一系列照片——《有你的清晨（Mornings With You）》。
星期一 10:32
▲父亲热爱创作，起得晚，睡得也晚。
▲父亲的照相机放在桌子上，他想为我拍照。自从7岁起，他就再也没有为我拍过照片。
▲早餐。
几乎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我生命中长久的缺席。
我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我记得与他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跳舞，记得他送给我的第一个娃娃。
▲我的家庭录像：1996年，莫斯科。
家庭相册里，他一直以剪影的方式存在着。
我总是忍不住想，有父亲的生活什么样的？这样的想法一直缠绕着我，到现在也未能停止。
▲对于母亲来说，遗忘父亲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将所有父亲的肖像从家庭照片中剪去。然而，那空荡荡的剪影更加提醒着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的家庭录像：1989年，亚美尼亚埃里温。
星期二 10:04
▲听着父亲讲话，我开始更加了解他。知道他喜欢加很多糖的深度烘焙咖啡，也了解他喜欢独处。
每当我向母亲问起父亲时，她总是失望的看着我说：“忘记他，他已经不存在了。”
我的母亲永远都不理解我对父亲的执念，直到现在都不理解。
▲1995年，跟父亲分开前一年的全家合影。
我最终还是制止自己去想他，我不再听我母亲讲述关于这个人摧毁我家庭的故事。
相反，我想象出了一个父亲的形象，我想象他是那个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然而却在我七岁时去世了。
▲仅有的几张我和父亲的合照之一。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已经23岁。
▲我的家庭录像：1990年，亚美尼亚埃里温。
星期三 10:30-11:15
▲父亲穿着星期一的那件毛衣，我让他换一件，他笑着说：“我没有足够的毛衣来做这个项目。”
小时候，父亲仿佛家里的旅客。而今天，访客变成了我。
虽然再次与父亲见面已经时隔15年，然而我却觉得我们刚刚才分离一样。他从未真正的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但也从未远离，我们只是隔了一扇门。
父亲说，在我们失踪后，他和爷爷一直试图找到我们，还在当地的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
他们寄出了上百封邮件去寻找我们，但没有一封寄到我们住的地方。他们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这些信件最终都被退回。
▲在当地报纸的版面上，爷爷写道：“我的孙子孙女不见了。他们的母亲从莫斯科把他们带走了。如果有人能提供相关线索，请联系我，感激不尽。”
▲父亲珍藏的手提箱里装满了对我和我哥的思念——登有寻人启事的旧报纸、寄出却被退回的信件、褪色的相片以及一件参加我哥哥婚礼时要穿的崭新的衬衫……
▲我的家庭录像：1992年，亚美尼亚埃里温。
星期四 9:35
▲我把闹钟定早了。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我过去坐到了他对面。
▲父亲问起我的童年，那些没有他的岁月，我该从何说起呢？是我成长的城市，还是我被学校开除，或者关于我的大学时光？“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父亲会跟我讲他的故事，讲他过去对母亲的感情。他们在亚美尼亚的大学中相遇，当时母亲刚满21岁。
▲我看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有种莫名的感觉。照片上，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那么相爱。而我所知道的只有母亲的失望。
▲我的家庭录像：1994年，莫斯科。
星期五 10:05-11:15
▲我请父亲为我做早餐，他下厨做了煎蛋卷。我们用平底锅吃，就像他一个人的时候一样。
▲父亲渴望独处，需要创作的空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另一个他。
▲父亲为我拍照。他说：“我长久不断地感到我们之间错过的时光那么长，一种又悲又喜的复杂心情始终萦绕在我心中。我想要用镜头记录下你的一切。”
▲我5岁或者6岁那年的夏天，父亲将黄瓜切片，然后在上面抹盐，我咬了一口。这是我关于我们吃饭时唯一的童年记忆，然而父亲说他不记得了。
▲不久前，父亲有了另外一个孩子，一个小女儿。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但每当我看到他和女儿玩耍，都好像某处的旧伤又开始流血。我不禁会想为何她有父亲而我却没有。
▲我的家庭录像：1996年，莫斯科。
星期六 10:37
▲一周快要结束了，我吃完了所有的苹果，我和父亲之间似乎也已经无话可说了。我让他写下他的感受，那些他羞于表达的东西。
▲“我的女孩，我在这里看着你。我们谈论很多事情——书籍、电影、音乐以及身边的人们。你就在这里，坐在我的对面。我经常翻看你的照片，不能想象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种感觉使我不知所措。有时候我觉得一切不应该是这样。我希望我能告诉你当时的感受，那些在我脑海深处的想法以及我所经历的痛苦。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所以我们继续谈论书籍、电影、音乐和人就好。”
我始终相信，我和父亲之间存在着心灵感应，分离的痛苦能让我们互有感知。
不过不论是他对于我还是我对于他，我们之间都是陌生的。我在他身边时常会不知所措。
有时他会看着我梳头或者拥抱我，我会想离开。
我们开始相互给对方拍照，开始超越语言沟通。父亲会在拍摄我的照片上写下一些他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父亲为我拍的照片，他写道：“我们之间的时间转瞬即逝。我的意识开始游离，我试图将我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和如今长大成人的女儿重合。”
▲在父亲拍的照片里，我开始看到我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东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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