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百人 张赞波:我自己就是边缘人物

 

他扛着那台老旧的摄像机,去过煤矿、灾区、传销窝点等等地方;而光是他被各种人质问、训斥、攻击的经历,就够剪出一个片子。...






▲张赞波
那是张赞波住在通州时的故事了。那时候他经常路过国贸,看到很多住在燕郊的年轻人,在晚上挤那些九字头长途车回家。“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如果不赶上,他打车回去可能要200块钱,那他加班就白加了,所以压力很大,所以发疯往上挤”。青春饱满的小姑娘小伙子,往往不得不被挤得“不成人样”。张赞波看到过被打倒在地上的男生,也看到过在旁边经过撕扯痛哭的女孩。“没有人去关心他们,他们只能靠自身,靠那种动物性去解决问题”。

好几次他想记录下这些场景,但无奈的是,他如果拍了,他自己也会错过回通州的末班车。

“我自己就是底层、边缘和小人物”,这是媒体报道张赞波经常提起的一句话。曾经老家优越的铁饭碗、电影学院稳定的教职工作都被他抛之脑后,他的纪录片生涯以一种冲动的形式开启。他不光主动选择走向、成为底层、边缘和小人物,而且近乎主动地拿掉了自己赚钱的机能——曾经商业片的邀约、合作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张 赞 波 做 了 什 么


老家邵阳市不过200公里的绥宁县频发的火箭残骸坠落事件,催生了张赞波第一部纪录片的诞生。这部名为《天降》的作品寄托了张赞波试图通过影像改变现实的愿望,但拍摄之后,魔幻荒诞的火箭残骸,依旧有可能在夜里击穿村民的房屋,继续威胁他们的生命,继续成为寄托他们复杂情感的畸形收藏品,偶尔还会萌生出一丝对于科技进步的骄傲之情。

▲绥宁县的村民展示着他们捡来的火箭残骸
而《大路朝天》所描绘的一段高速公路的里里外外的沉重图景更为复杂。被砍伤的农民工、因修路而不得不牺牲掉住所的老婆婆、给人塞红包办事的包工头等,都是公路隐喻之下的牺牲品。被牺牲掉的同时,他们的人性也在发生着异化,比如项目部处于弱势地位的工人,却以虐待两条狗取乐,将它们视为没有生命的物体,随意踢打。这些现实,都是张赞波想改变但又无力改变的。原本他有回访被拍摄者的习惯,但他发现,这些年那些人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

《新视线》独 家 专 访
你的大部分片子都和你的故乡湖南有联系,你觉得你有故乡情结么?

目前出来的所有片子都跟湖南有关系,大部分还是在湖南拍的。《有一种静叫庄严》是在北京拍的,但是它拍的也是我湖南的同学,讲的是湖南的那点事。你的故乡、你的少年经历对你的一生绝对会有影响,但我拍纪录片,拍着拍着,我发现我没有很强的故乡情结,我甚至觉得故乡它也只是一个地域而已,和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你交朋友也好,干什么也好,不必在乎他是哪的人。我想表达的题材,我也不希望它只是单独讲一个地域,尽管我从一个典型性入手,但我希望最后它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普遍性,说大点,最起码是在讲我们这个时代的背景下的人的普遍的命运。时代大背景与个体命运之间的冲突,每个人都难以逃脱,不管你是农民还是知识分子、艺术家,你都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故乡这个东西,慢慢地在淡化。
▲火箭残骸在村内随处可见
曾经你在谈到立场的时候,你说你宁愿站在弱者的一方。

是,我是说当弱者跟强者对抗的时候,我可能本能地站在弱者一边。这可能和我的背景,和我弱势的身份有关。但我也不偏袒弱者,我也能看到底层这些人身上的毛病,他们这些毛病所谓上层的人身上也有。这让人很绝望。



▲《天降》海报,由张赞波的妻子负责创作
现代社会很容易让人发生异化。如果不谈强势、弱势群体,但从日常生活中来看,曾经曾经很熟悉的人,也变得不那么熟悉,比如你的作品《有一种静叫庄严》里的同学。

对,出于对拍摄对象的保护,这个片子很少放映。它是我拍摄时间最短、最即兴创作的作品。我就拍了两天。我的同学很多年没见面,突然给我打电话,电话里说来北京出差。他一来,我看他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他跟我还属于那种文艺青年,都喜欢文学,他的专业和我一样也是中文系。但12年后再见他,我感觉他整个人就变了,从观念到神态。他跟我讲他是来北京截访访民的。我跟他谈了10分钟就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有趣,我就把我的破摄像机拿来拍他。拍了两天半时间,跟他去驻京办,晚上跟他住在宾馆里。

我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这部片子。它有种信手拈来的感觉,题材看起来很小,很放松,又有黑色幽默的东西,相比之下,不像《天降》、《大路》那么沉重,但也比较宏大,有四两拨千斤的感觉,他其实谈了好几个层面的东西。他讲得很有文采,“有一种静叫庄严”,这句话就是他说的,他说有些静叫荒芜,有些静叫什么什么,但中南海里面的静叫庄严。

▲《有一种静叫庄严》海报
现在拍摄纪录片设备的门槛降低了,但较之设备等物质因素,与拍摄对象打交道的能力似乎更重要。

好多人问我,拍纪录片最难的或者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包括钱之内的问题其实都不叫问题,总有能解决的办法——最难的地方在于,怎么介入题材中间去,因为我们是没有身份的,不像记者还有个记者身份。所以为什么我的片子只在湖南拍?并不是说我真的有那么强的故乡情结,是我只能在湖南拍,我只能利用我的私人关系拍。我在北京我想拍个工地,那在建房子,我很快就会被赶出来,根本不会让你拍。

▲被火箭残骸砸中的民房屋顶
现在你的纪录片只是很小规模放映,很多人想看都没有机会,但你在拍摄纪录片《大路朝天》之余写成的《大路》(以不同的载体讲述一段高速公路建设始末的复杂现实),却在刚发行时大卖上万册。这点好像很矛盾。

这确实是一件很矛盾的是。但我慢慢形成了一个观念,我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创作者,传播的事情跟我没有很大的关系,包括在拍摄的时候,我只是个表达者,其实我不是为了观众去拍片子,不会按照讲故事的那套理念,三分钟一个包袱,五分钟一个噱头,时刻要考虑到观众的感受——那是商业化的工业体制下的电影。我只把我的摄像机当成一支笔,拍摄对我来说就是写日记,写笔记,所以我真的不考虑什么样的观众会喜欢我的作品。因为一个创作者的经历是有限的,我只能把精力放在想干的事情上。这些年,我也没做过其他工作,所以我就不断地拍拍拍,拍完再说,不去想它怎么传播。但总有一天,这些作品的价值会得到体现。



▲纪录片《大路朝天》拍摄完成后,张赞波以此经历写就了非虚构作品《大路:高速中国里的工地纪事》。图为书中插图你曾经在电影学院深造过,有很深的学院派背景,对于那些想做导演的年轻人,你推荐他们去系统学校系统学习么?毕竟随着技术的发展,拍片的门槛也许被降低了。

我不推荐,我每次都泼冷水,每年到考试季都会有人找我,很多人都想读那个叫什么艺术硕士还是什么的进修班,要交很多钱,我说完全没必要,你拿那个钱自己买机器,自己拍,现在技术发展这么迅捷,学校里要学习的片子,你在外边都能看到。但我的意思不是说电影知识不重要,只是说,你可以通过自学成才,没必要到学校去。



▲《大路朝天》海报
以前的采访里你提到,拍片消耗得都是以前的积蓄,你在“一席”上的演讲也提到了你经济条件有限,那么最近经济情况好些了么?

最近要好点了。上次在“一席”做了演讲,做完了我就觉得,我不应该把自己说得那么苦。大家找到我,要出钱资助我买摄像机什么的。有一个新疆铁路局的大哥,50多岁,给我打电话,我说非常感谢你,我不会收你的钱,我说我再穷,我做事情还是比较有原则的。而且我现在比那时候好一些,《大路》的书写出来,也有钱,也有版税,另外这个纪录片《大路朝天》后面也还有一点收入。我本身对物质没有很高的要求,能够活下去就行。没想到要做什么。未来有什么计划么?

没有,我是一个特别不喜欢规划未来的人,甚至我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做什么。虽然我相信宿命,但是我很怕能看到自己今后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头。做纪录片你不知道它会往哪个地方发展,会出现什么状况,所以有时候会很刺激。我也没想过一定要做什么,就像拍电影,电影学院的人都在谈电影梦,把电影当成一个梦想,说得天花乱坠,在电影学院的时候我就特别烦这样的论调。反正无所谓,不拍电影做别的也行,可以写作,不能写作也无所谓,我总会找到一个依附点,找到一个表达自己的方式。

张 赞 波 的 小 玩 意
▲跟随张赞波走南闯北的HDV老摄像机,已不能用
▲柯达小摄像机,曾带着它在传销窝点待了10多天偷拍


▲在潭柘寺买的桃木棍,放在包里用来防身,有些拍摄挺危险的

▲超8毫米胶片
▲《天降》拍摄完后,参加第一个影展的工作证
▲拍小区业委会选举的纪录片时,小区使用的票箱
▲荷兰阿姆斯特丹列车上不知被谁遗弃的小玩具

以上内容节选自《新视线》4月刊 “电影造景术”
撰文 / 赵雪峰    摄影 / 小甜腥
《新视线》4月刊 “电影造景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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