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新教育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最终消灭“新教育”这个概念

 

当今中国一切有定语的教育,比如“成功教育”“赏识教育”“愉快教育”“情境教育”……前面的定语都是多余的!但当我们本来应该饱满丰盈的教育只剩下两个字——“做题”的时候,这些定语又是必须的,至少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教育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因为关注“镇西茶馆”的人是陆陆续续先后上来的,所以尽管我以前对新教育写过许多文章,解答朋友们的疑问,但依然有后来的朋友会提出相同的疑问。微信公众号有一个不足,就是无法像博客那样方便后来的朋友们搜索过去的文章,也无法将我认为好的文章置顶。于是,好多问题我不得不一说再说。

比如,关于“新教育”这个名称,就会让一些不了解新教育及其背景的朋友反感:“动辄就标榜自己‘新’,难道其他教育都是‘旧’的?”曾有一个和我非常要好的朋友当面对我说:“你多次撰文批评教育上的提口号、贴标签的做法,可你同时却堕入了另一个口号和标签:新教育!”其实,如果我是新教育局外人,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概念,以我的性格我也会反感的。但是,望文生义往往让我们的思维走向简单化和极端化。

我曾写过一篇题为《“新教育”不“新”》的文字,发表在杂志上,也在“镇西茶馆”推出过。文字不长,这里再全文公布如下——

由著名学者朱永新教授发起和全国三百万师生参与的“新教育实验”正风起云涌。“新教育实验”为了表述方便,通常简称“新教育”。正是这三个字,往往引起不了解“新教育”的人的误解:你的是“新教育”,我们搞的就是“旧教育”了?你究竟“新”在何处?

其实“新教育”并不“新”——真的,它一点儿都不“新”。

如果追根溯源,“新教育”算是舶来品。作为一项教育改革运动,“新教育”最初发端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欧洲。这是一场资产阶级教育改革运动,其主要内容是建立与旧式的传统学校在教育目的、内容、方法上完全不同的新学校,因此也称“新学校运动”。这场“新教育(学校)运动”影响整个世界,成了美国进步主义思潮的一个起点,并且对中国20 世纪初的教育改革产生了重要影响。我们耳熟能详的许多伟大学校,如尼尔的夏山学校、小林宗作的巴学园、杜威的芝加哥实验学校等,以及近百年来教育史上许多著名教育家,从罗素到佩西·能,从蒙台梭利、皮亚杰,到怀特海、杜威,再到陶行知、陈鹤琴等等,也都深受新教育思潮的影响。最早把“新教育”引入中国的是陶行知、蔡元培和陈鹤琴等老一代教育家。

当代中国的“新教育”,与历史上的“新教育”之间有一些共同的特性:都旨在对现实的教育进行反思、批判和重构,都主张尊重儿童的个性与自由,都试图对当下的教育和社会进行创新和改良,都是民间草根的自发行动,等等。在这个意义上看,今天的“新教育”是历史上“新教育”的一段新的“链接”和“延续”。哪里有什么“新”呢?

而且,从“新教育实验”所倡的理念来看,也了无“新”意:“营造书香校园”新吗?“为了一切的人,为了人的一切”新吗?“尊重学生的个性”新吗?“无限相信教师和学生的潜力”新吗?等等等等,都不新,都是中外教育家说过的。因此,“新教育”的理念其实并不新,它是古今中外经过无数教育家们倡导过甚至实践过的真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教育实验”的理念已经不需要“实验”的,只是因为从国家级课题管理的角度,它被叫做“实验”罢了。

因此,新教育人认为,就教育理念而言,关于“新教育”之“新”,并不是前所未有的“横空出世”,而是归真返朴和与时俱进——也就是说,今天所进行的“新教育实验”,是让教育回到起点,将过去无数教育家所憧憬的教育理想变成现实;但也不完全是一成不变地“复古”,而是根据当今时代的需要将有关理念赋予了新的含义并有了一些新的做法。

朱永新老师说:“当一些理念渐被遗忘,复又提起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只被人说,今被人做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模糊走向清晰,由贫乏走向丰富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旧时的背景运用到现在的背景去继承,去发扬,去创新的时候,它就是新的……”

现在如果有人穿旗袍,我们会说,哟,你今天穿了一件新款式的衣服,可实际上旗袍在中国古已有之,只是多年没人穿了,今天有人根据当下审美观进行了创造性加工,一穿出来便成了“新”的。同样,读书有益于人的成长,这个理念新吗?当然不新,但许多人不做,而我们做起来了,而且拓展了更丰富的阅读内容和方式,这就是“新”!

因此,今天的“新教育实验”不是把过去的完全推翻而创造新的,而是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剔除糟粕,取其精华,创造更符合时代的教育。简单说,“新教育”之“新”,不是“除旧更新”之“新”,而是“推陈出新”之“新”。

由此可见,“新教育”这个概念不是我们的“首创”,其源头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欧洲,哪怕不说欧洲,那中国新教育的而先驱也不是朱永新,而是陶行知。陶行知专门写过一篇类似于宣言的文章,题目就叫《新教育》——我明天将撰文谈论这个问题,题目初定《陶行知眼中的新教育》,这里顺便提前预告。

陶行知所倡导的“新教育”和今天我们的“新教育”当然有不同时代的不同内涵,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都针对特定时代的教育弊端而进行的改革。特别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改革”不一定都是“前所未有”的“创新”,也可能是“优秀传统”的“回归”。因此,所谓“新旧”并非是指“时间”的后先,而是指“内容”与“方式”的优劣。一切符合教育科学,符合人性发展,符合时代发展的教育内容和方式,哪怕是“古已有之”,都是“新”的!否则,如果是反教育的反人性的反时代的,就算再“时髦”,都是“旧”的!

我已经一万次声明过,今天,我还想再次重申:从教育本质上讲,“新教育”确实一点都不“新”,因为新教育所倡导并践行的一切,都是教育本身该做的。

好,有人也许会问了:“那你们为什么要用‘新教育’这个概念呢?”我想到了几年前我和美国著名小学教师雷夫在一次论坛上的交流。当时主持人要我用雷夫能听懂的话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素质教育。

我是这样对雷夫也对台下听众说的:“这个问题我有一个非常简洁朴素的解答,素质教育,就是——教育!”我停了几秒钟,接着说:“也许雷夫你更糊涂了,既然是‘教育’,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素质’二字呢?我打个比方吧,本来雷夫就是你,”我对雷夫说,“但是后来很多人都说他是‘雷夫’,而那些雷夫其实都是假雷夫,为了把你和那些假雷夫区别开来,我们就把你叫做‘真雷夫’。如果有人要问我,‘真雷夫’是谁呀?我会说,真雷夫就是雷夫!”

下面的老师们笑了起来。我继续说:“我们现在所说的素质教育的内容,什么全面发展呀,什么生动活泼呀,什么把人当人呀,什么培养创造啊,等等,这不就是教育本来的内容吗?不就是教育的题中应有之义吗?教育本身不就是提高人的素质的吗?从孔夫子的“六艺”,到现在的“德智体美劳”,不就是素质要求吗?有谁说过教育不以人为本呢?有谁说过教育应该畸形发展呢?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教育却越来越远离当初的起点,越来越违背当初的含义,教育越来越假,越来越无视学生的素质,于是为了强调教育的本质,我们便提出了“素质教育”这个概念。就像糖本来应该是甜的,但居然有许多假冒伪劣的糖就是不甜,于是我们去商店买糖的时候,就给营业员强调,我要买‘甜糖’,同样,我们可能还会去买‘酸醋’,去买‘咸盐’!成都火锅很有名,但假冒成都火锅的也不少,于是有人开成都火锅时,便特意在招牌上写明‘正宗成都火锅’。因此,‘素质教育’这个概念完全是多余的,但现在不得不出现这个词,这是中国教育的悲哀!

是的,至今我依然认为,“素质教育”是一个无奈的概念——多余,但目前还不得不用。不只“素质教育”是无奈的概念,当今中国一切有定语的教育,比如“成功教育”“赏识教育”“愉快教育”“情境教育”……前面的定语都是多余的——难道真正的教育不包含“成功”不需要“赏识”不给人“愉快”可以脱离“情境”吗?但当我们目前的“教育”没有了“成功”“赏识”“愉快”“情境”的时候,当我们本来应该饱满丰盈的教育只剩下两个字——“做题”的时候……这些定语又是必须的,这些定语至少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教育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当然还包括“新教育”。新教育的宗旨是让师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这本来也是教育应该有的,但现在的教育让人既不“完整”也不“幸福”;新教育的十大行动,都不是我们外加给教育的,而是教育本来就应该有的,但现在的教育却失去了这些丰富内容……于是,我们以“新教育”的名义重申教育的本质,并用实践尽可能恢复教育朴素的面目,有什么不可以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教育”并没有给教育增加多少东西,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教育本来应该做的。新教育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最终消灭“新教育”这个概念——如果有一天,中国大地,不再有“新教育”,也不再有这个“教育”那个“教育”,所有教育的定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教育”——那么,中国教育最发达最先进最强盛的时代便降临了。

2017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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