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立|沈西城:我的日语老师

 

七二年秋我到东京习日语,进大久保「国际学友会日本语学校」,到达羽田机场已是傍晚,担保人岩本高伺先生来接,会讲...



七二年秋我到东京习日语,进大久保「国际学友会日本语学校」,到达羽田机场已是傍晚,担保人岩本高伺先生来接,会讲一些简单粤语,我俩没有了言语上的隔阂。是夜进住父亲友人香予伯的公寓,隔天,随岩本到学校报到。「学友会」是日语名校,有近百年历史。既是名校,校舍必然宏伟壮观?到埗一看,眼前是一排矮矮两幢高房子,庭院草木凋零,正与十月残秋相映。办了手续,职员告以下星期三开课,并通知寮(宿舍)名额已满,需外住。这样一来,头痛矣,一时三刻,何处觅居停?香伯母是老日本,立刻找朋友,结果在世田谷区松原町觅得一个八席有洗手间配套房子,付好押金房租,第二天便入住。房子空空,家具匮乏,自己动脑筋,到附近家俬店买,指手划脚,鸡同鸭讲,买了写字台和椅子,另又向百货公司要了榻榻米和被子,再加一座小型电视机,规模初具,也就安安乐乐地住了下来。

首半年是日语初班,老师早川治子,胖嘟嘟的「卡娃依」(可爱)姑娘,大学刚毕业,了无教学经验,对付咱们一班国际牛鬼蛇神,却绰绰有余。第一堂「阿依呜唉喔」地念字母,大伙儿叫得价响。班上同学,国际大杂烩,香港、台湾、英国、德国、芬兰、南韩、越南……,英语成为通用语。早川老师不讲英语,全用日语一课课的教,学了一个月,五十二个字母学全,懂念懂写,偶然会哼上单句:「我是中国人」、「我是学生」、「台上有一本书」等等;单字嘛,也学了不少,至少能到士多店买面包和拉面。早川老师教得刻板,咱们学得拘谨,不旋踵,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小猫三四只。我嘛,白天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到电影馆看电影,晚上泡酒吧,跟妈妈生胡诌日语,学懂了不少日常会话。三个月过了,换老师,叫土岐,真正土,上堂一本正经地教「文法」,什么上一段、下一段,妈的!头也晕了,一于以不上课杯葛之,土岐也无奈我何。日语班念全日,土岐教上午班,下午有英文课,山本伊津雄老师教授,浓厚的日本音,听得刺耳,索性跟他谈中日战争,各抒己见。转眼半年,学业无寸进,期考刚合格,跟台湾同学相差甚远,自忖这日语怕也学不成了,遂生卖棹回港之念,要不是碰上多谷老师,回港已成事实。七三年三月进入中级班,兰心蕙性的多谷女老师来上课,三十余岁,授课时,语调轻柔如熏风,态度和煦似朝阳,我被她的风采牢牢摄住。第一天上课,多谷老师便问我们学习日语半年有何得着?人人噤若寒蝉,多谷老师笑了笑,抽样查询,正好选中我,我信心满满地用日语回答,以为定能得到嘉许,孰料多谷老师柳眉一皱道:「叶君!你哪里学来的市井俚语呀?唉!」长长叹口气,很是惋惜,原来我在酒吧所学的是下级日语,在东京不管用。多谷老师又问德籍同学宾特对文法的了解,结果是虚应故事,也就是说半年我们所学不多。多谷老师说「好吧!我重新说动词变化!」教我们把教科书塞进抽屉,听她讲解。只见她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食」字,然后列出过去式、现在进行式和将来式的变化,奇怪的是,生硬苦涩的文法,在多谷老师生动、有趣的阐释下,一下子活了。这样一天教三四个动词,不久就融会贯通,懂得动词的不同变化了。一懂得,可以说已掌握日本文法的基础,藉字典之助,便懂看报纸报导和简单文章。奇怪呀!多谷老师授课三个月,我没缺一堂课。三月下旬,天气仍冷,一早飘雪,我撑着伞赶回学校,课室里除了多谷老师,仅有我一个学生,上课时,我看到老师的眼角淌有感触的泪影。七月暑假,多谷老师跟我道别,之后再无相晤。匆匆四十多年,老师若健在,怕已是八十过外的老人。我之能懂一点日语、译一些书,端赖多谷老师的悉心指导。今看日本书,遇困难,就会想:「有多谷老师在,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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