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容┊近代中国文化是如何走出去的?从这位卑微的男仆佛教徒寻起…

 

伟大的人,是上天的恩赐...



2007年春,一则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寻人启示,被中国媒体争相转载。几乎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开始寻找这个中国人,中央电视台也加入其中。可是他们要找的这个人,来自一百年前,这个被遗忘了一百多年的名字,却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无人不知;他的名字,却普通得如张三李四般,没几个人知道。他是一位男仆,身份卑微至极,从未读过书,却能张口说出孔子的教言,他的故事,让无数美国人与中国人为之动容,充满了百年岁月里,华人、华语、华文的深情和惆怅。

他,就是丁龙。

丁龙

1857年的中国,内忧外患,许多中国人都逃到海外谋生,有的甚至被贩卖到外国充当劳工,丁龙便是他们中的一员。年仅18岁就被当成“猪仔”被贩卖到了美国,成为了一个将军的家仆,这个将军就是美国大名鼎鼎的资产大亨--卡朋蒂埃。
卡朋蒂埃

巧的是,卡朋蒂埃正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还作为当年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1889年,当他在加州“淘金热”时期赚够了足够多的金银后,创办了加州银行,成为了总裁。

从此,他向资产巨亨的路上迈进。在他积累大量资产后,他孤身一人在美国的一片处女地上,建造了一座全新的城市,命名为“奥克兰”,自封为市长。又相继建造了,学校、码头、防波堤、船坞等。

他拥有中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大量股票,同时又是加州电报公司,和欧弗兰电报公司的总裁,建立了第一条连接美国东西岸的电报线路,他还是数个铁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因曾在加利福尼亚州国民自卫队服务,又被人们尊称为“将军”。
当他赚够了足够多的金银,返回纽约的时候,他的随从中,增加了一个来自中国的劳工,他就是丁龙,负责为卡朋做饭以及打理日常事务,看起来,他更像一个管家。

但是多年来伴随着卡朋增长的除了金钱,还有让人无法忍受的暴虐性情。他视财如命,脾气暴躁,一生独居,一不开心,就对仆人又打又骂。有一天卡朋喝了很多酒,又对仆人破口大骂,还当场说要解雇所有人,包括丁龙。

其他仆人早就对卡朋心生不满,趁着这个机会都纷纷离开了,次日清晨,酒醒后的卡朋,意识到自己脾气失控所犯的错误,他失去了忠仆,厨房锅灶冷清,他知道自己所将面临的麻烦,他也已经做好了挨饿的准备。

但此时出乎卡朋意料的是,丁龙不仅没有离开,还像往常一样,为他端上了美味的早餐,卡朋很惊讶:你为何不和他们一样离开?丁龙说的一番话,却深深的影响了卡朋,甚至影响了他今后的一生:



虽然你确实脾气很坏,但我认为你毕竟是个好人,另外根据孔子的教诲,我也不能这样突然离开你,中国的孔夫子曾说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要忠心。

这位将军开始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孔子是中国几千年前的大圣人,我不知道你还能读中国古书,懂你们中国的圣人之道。”没想到丁龙却说,他的祖辈都是种田的,从来都没有读过书,更不识字,所以他也才会被贩卖到国外成为男佣。

这位美国将军彻底被震撼了,他没想到丁龙这样没受过教育的中国人,竟有这样一颗纯朴正直的内心,卓越的品格和忠诚的行为。而这也让他对中国的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后的丁龙一直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克勤克俭,忠诚伺主,终生未娶。即将退休之时,他向卡朋请辞,主人对这个为自己贡献了大半生的仆人恋恋不舍,为报答和感念丁龙对他的照顾,卡朋说愿了其夙愿,问他临走前还有什么需要帮助?

但让卡朋意外的是,丁龙的夙愿,不是申求一笔丰硕的养老金,也不是改善生活,改变地位,而是:请主人出面,把他终生一分一分积攒的血汗钱,全部捐献给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请求这所大学能建立一个汉学系,来研究他的祖国的文化,让美国人能了解中国!

于是,在1901年6月的一天,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塞斯·洛收到了捆绑在一起的两封信件,其中一封附着一张价值一万两千美元的支票。校长感到很吃惊,因为它的捐赠者是一名叫做丁龙的中国男佣。

在当时,一美元相当于1.37克黄金,一万两千美元,对丁龙来说,可能意味着他一生的积蓄,按当时的价值,几乎相当于现在的百万美金。

不管是留美还是回国,他都能借此过上富庶的日子,可是他却选择全部捐出,因为他想改变在美华人的命运,让美国人理解并去尊重中国人。迟疑之余,校长打开了第二封信。一张巨额支票赫然在目。

“ 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先生:

我谨此奉上一万二千美元现金支票,作为对贵校中国学研究基金的捐款。

丁龙

一个中国人”
丁龙捐款信原件

卡朋的内心再一次被震动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敬意。他决定尽其所能,去帮助丁龙实现这个伟大的愿望。一万两千美金,虽然在当时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想要在大学开设一门讲席,又谈何容易呢?卡朋也给校长写了封信:



五十多年以来,我是从喝威士忌和抽烟草的账单里,省出一笔钱,这笔钱随此信奉上,我以诚悦之心情将之献予您,去筹建一个中国语言,文学,宗教和法律的系,并愿您以丁龙汉学讲座教授为之命名。这个捐赠是无条件的,唯一的条件是不必提及我的名字,但是我还想保持今后再追加赠款的权利…



当时几乎是所有的美国人都很疑惑,为什么这个卑微的中国人一定要做这样一件事。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长拿到这笔捐赠,更是因为是否该接受而忐忑不安,甚至多次写信给卡朋,质询丁龙的身份问题。

卡朋更是以他的人格作为担保,这样回复了哥大的校长:丁龙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他不是一个神话,而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可以这样说,在我有幸所遇,出身寒微,但却生性高贵的,天生绅士性格的人中,如果真有那种天性善良,从不伤害别人的人,他就是一个。

终于,在卡朋将军的助力下,他的夙愿成功了。但是哥大的校长跟卡朋提议,汉学教授讲座的荣誉,希望能用卡朋的名字命名,或者用张学良的名字,毕竟跟他们相比,丁龙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都相差甚远。

但卡朋却坚持必须用丁龙的名义,否则他就撤资。而在汉学系筹建的过程中,哥大事无巨细都向卡朋伸手,卡朋为办汉学系的捐赠,更是一直追加到50万美金,相当于今天的8.3亿人民币。

1903年,为建法律学院大楼,哥大校长向他索捐40万美元,而他却拒绝了,因为能够打动他心的,只有汉学系。在一番艰苦的努力下,终于,哥伦比亚大学的汉学系建成了,而这个汉学系,就是今天闻名世界的,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
哥伦比亚东亚系大楼
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

这一年正是中国的苦难年,清政府被迫签下《辛丑条约》,曾诺四亿中国人每人一两白银的巨额赔款,中国人被西方人更是瞧不起,排华声潮一浪高过一浪。

而这个卑微的中国仆人,以自己不同凡响的举措,成了这个灰色年份,属于中国人的稀有光彩,这个善良的中国人相信:理解了中国文化的美国,一定会尊重这个五千年文明伟大的国家。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了全美,甚至传到了大洋彼岸的中国。当时慈禧太后听闻后也深为感动,并亲自捐赠了五千余册珍贵图书,李鸿章和清朝驻美使臣伍廷芳等人,亦都有所捐助。
之后从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走出了中国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胡适、冯友兰、徐志摩、宋子文、马寅初、陶行知、陈衡哲、潘光旦、闻一多等等,他们在这里都留下过足迹。

在这里,有人翻译了《红楼梦》英文版,在这里,保存着张学良的日志,在这里,李宗仁、张国焘,都留下了珍贵的第一手口述实录...可以说民国文学史的璀璨辉煌,都来自于东亚系,如果没有东亚系,民国文学将会光辉黯淡一半,而这个东亚系的前身就是“丁龙汉学讲座”,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

时至今日,以丁龙的名字命名的汉学讲座,仍然是全球研究中国文化的顶级学术殿堂。

丁龙并不是知识分子,甚至算不上是个读书人,对孔夫子也知之甚少。但是卑微如他,却以一个普通的中国人的品格感动了人心人性,作出了富贵王公、博学鸿儒都难望其项背的义举和贡献,无怪乎高贵尊严的慈禧太后,位极人臣的总理大臣李鸿章、炙手可热的驻美公使伍廷芳,亦都来称赞和相助。

受丁龙的感动,卡朋不仅捐助哥伦比亚大学建立了汉学系,也捐助了大量的钱财给华人聚居地加利福尼亚州的加州大学,让他们多买书籍,加强对中华文化和思想的研究。

卡朋由一个性格暴虐的将军,变成了一位慈善家和教育事业的赞助人,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医学院和巴纳德女校,他都捐出了巨款。他还不断地追加给汉学系的经费,并捐献了各种名目的奖学金。

因为丁龙,他对中国有着极其特别的情感,当时他曾愤怒抨击,美国蹂躏华人的暴行,以及国会法案通过迫害华人的不义,他生前还曾多次来到中国广东,并向广州的博济医学堂捐款2.5万美元,博济医学堂成立于1866年,是中国最早设立的西医学府,孙中山曾在此学医和从事革命活动。

1936年,博济医学堂发展成为岭南大学医学院。如今,在岭南大学医学院的捐款者名单上,可以查出他是当年最早的捐助者之一。
因为丁龙,曾经视财如命的他,一生捐款无数,甚至使得自己濒临破产,不得不回到一座小镇居住,但卡朋仍然风尘仆仆,奔走呼号,只为满足中国仆人这个珍贵的愿望,这是一场堪称悲壮的捐赠。

此时此刻的丁龙在哪?这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有人猜测他在纽约上州高尔维镇的卡本蒂埃的庄园辞世,并埋葬在那里,因为那儿有一条以丁龙名字命名的“丁龙路”,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遗憾的是,查遍了当时的公路局和地方志编辑机构,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

美国的路名一般都由政府确立而且都有详细的记录,可有关这条路,却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找到。访问了卡本蒂埃故乡的镇公所和地方志编辑部,也没有发现新的材料。

当年的人大都去世,一位90岁的老人说,丁龙“发财回家了”。但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位老人的观点。

还有人查找了纽约市及纽约州1900年-1920年二十年间死亡人员的名单,也没有找到丁龙的名字。尽管那时美国已经有严格的户口统计制度,但人去世而没有上报的情况亦有发生。

2006年,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校长助理曾经到中国广东寻找丁龙的信息,也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至今,无法确定丁龙是在美国去世还是回国了;至今,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都没有发现丁龙的坟墓。
但丁龙和卡本蒂埃捐款筹建的哥大汉学系并没有辜负他们。从建系伊始,这个汉学系就走在了世界汉学研究的最前列。一百多年来,哥大汉学系只有四位教授荣获“丁龙汉学讲座教授”学衔,正说明对这个学衔的要求之高。

第一任“丁龙汉学讲座教授”夏德先生是中国现代最著名的学者胡适的导师之一。他在胡适博士论文答辩委员会中,是惟一能看懂胡适论文中有关中国上古哲学理论及原文的导师。本着宁缺毋滥的精神,“丁龙汉学讲座教授”甚至有过虚席以待23年以后,才有人重获此殊荣的历史。

哥大汉学系总是聘请独领一时风骚的各各国汉学专家,来激活哥大的汉学研究事业并传经送宝。

1929年哥大汉学系首次聘任了一名中国学者王际真先生。他是一名杰出的文学批评家、文学史家和翻译家。其后,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的汉学研究更与历史系、哲学系、政治学系、艺术与考古系、宗教系等学科合作,在更宏阔的背景上对汉学进行发掘探讨。

在当代,有广大中国读者极为熟悉的夏志清教授,他在中国古代和现当代的小说研究上独执牛耳;在近代和晚清小说研究领域,新生代的汉学家王德威教授则异军突起,并成为东亚系建系以来第一位出任系主任的东方人,也是哥大建校二百多年以来,第一位执掌汉学研究事业的中国人。

一百年是一个伟大的循环。由丁龙起,汉学研究在哥大的重担又落到了炎黄子孙的肩上。一百年是一个不短的时间,中国已不复是昔日的中国,美国当然也不再是当年的美国。

丁龙们的梦和含泪的期冀已有一部分早已实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压在汉学家肩上传统文化交流、促进中美间互相理解的担子会稍轻。 丁龙无须被人记住,人类的史册上将永远会有他大写的名字。而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的存在,就是他的业绩被发扬光大的一座巍峨的、恒久的丰碑。
正如卡朋对他的描述:

“ 不错,他是一个异教徒,正像苏格拉底、留克利希阿斯,艾皮克蒂塔也都是异教徒一样,这是一个罕有的,表里一致、中庸有度,虑事周全、勇敢且仁慈的人,在天性和后天教育上,他是孔夫子的信徒,在行为上,他像一个清教徒,在信仰上,他是一个佛教徒,但在性格上,他则像一个基督徒。”

国学大师钱穆先生赞誉:他是一位凡人中的圣人。丁龙这个名字,的确如圣人一般,正如寻人启事中所评价的:丁龙捐出来的是钱,而更重要的是,贡献了他的视野和理想。

卑微的他,捐出了自己的终身积蓄1.2万美元;

主人为了他的愿望,不断追加捐赠;

慈禧太后为他的义举感动,捐赠5000册图书;

世界上最棒的汉学系因此诞生;

百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丁龙的踪迹…

或许他最后的消息已不重要,

因为百年前的小人物丁龙埋下的种子,

已在历史的长河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明镜┊范仲淹的什么善行使自己家族八百年长盛不衰?

 深思┊西游记团队中要裁掉一人,你会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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