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藤:十月的乡村(外一章)

 

走在五月的麦野中,父亲啊,你一生的酸辛被满目的金黄染得透亮。x0a与麦野相依为命,父亲小心翼翼,双手捧起一穗麦子,周身的贫寒仿若披上鲜艳的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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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乡村(外一章)
    作者/席慕藤  


十月的乡村


原野上一望无垠的稼禾,这些向秋天进军的勇士,击溃了干旱的暮春与炽热的仲夏,气势雄壮地进入十月的驿站。它们硕大的脑颅已被思想的晶体顽强地占领,空瘪和轻浮悄然远遁。

金风飒爽。凯旋的稼禾紧密团结在乡亲们周围。生动的谚语错落镶嵌在村庄的边缘,并渐次耸向哲理的高度。

十月的大豆、水稻和高粱啊,这些在秋风鼓舞下安居乐业的公民,你们是怎样以泥黄或火红的热情,善待乡亲们颗颗金子般的心?又是如何以排山倒海的步伐,泄洪般涌至我颤栗的指尖?

将喜悦抒情于脸膛,将酸辛埋伏在胸腔的乡亲,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你们不吝卑微之躯,众志成城负载起大地凝重的厚望?又是什么样的啸呼将你们云集在十月的麾下,抛却琐屑的意念,日以继夜地拓垦艰苦的希望?你们同命运的顽强搏击,是否使那些以“时代骄子”自诩的人们最终痛悔于自身的鄙陋?

深入梦乡我也能看到,躬身如牛的乡亲正从剥蚀的墙壁上摘下镢镰,霍霍的磨动声划破血色黎明。在繁忙的节奏中你们奔向原野,起伏的姿影波动着亲切的情愫。汗珠如钉,颗颗夯进淳朴的乡土。

待粮食圆了谷仓的梦,安步当车巡行田间的老农,便一边美滋滋地核计着收成,一边心劲儿十足地盘算着来年的经营。眯着双眼,一声不吭蹲在田头,看烟斗明明灭灭,同新翻的土地对话。表情无比生动!

泥土般沉实憨厚的乡亲,将绵长的一生托付给足下这方丰厚的沃野,站起,你们就是一片挺拔的高粱;放倒,你们又成一脉沉默的山岳。在十月的乡村,最具资格领受称颂的是你们!



麦野中的父亲
走在五月的麦野中,父亲啊,你一生的酸辛被满目的金黄染得透亮。

与麦野相依为命,父亲小心翼翼,双手捧起一穗麦子,周身的贫寒仿若披上鲜艳的霓裳。

凭借一穗麦子,父亲能准确地核计出一年的丰歉。作为与麦野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父亲只认准一句话——“人勤地不懒!”

我想,父亲对麦子这种优良作物的爱,普及开来,大概就是对一切朴实无华的乡亲们的爱吧。那种殷切,那份热烈,使任何一位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感动不已。不难理解,父亲将混迹于麦野中的蒿草揪出时,那副夹杂着咒骂的凶狠相,是多么的亲切!

从播种到收获,父亲咬紧牙关,井井有条地安排着这漫长的历程。霜降了,父亲的心便和麦野一同抗拒着严寒;惊蛰了,父亲的目光又与麦野一起迎接青葱。农历五月,响晴的日头晒饱了麦穗,父亲便坐立不安了,将磨得飞快的镰刀往腰间一别,精神抖擞地奔向麦野。在布谷鸟“割禾——割禾——”的伴奏声中,走在麦野中的父亲,俨然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庄严地检阅着笔立着的列兵。嗬,父亲笑了!爽朗的笑声被仲夏的和风传送得很远、很远……

瞄准一个朴素的目标,永不止息地跋涉,通过勤奋的手脚,让卑微的命运牢牢钉住这一方乡土。父亲啊,鲁西南农民中最平凡的一个,能否告诉你满含泪水的儿子,你弯成弓状的驼背究竟能把希望射向何方?你饱经患难的额皱到底驮负着几多悲愁、几多忧伤?

父亲无语。走在麦野中的父亲,是一尊默默移动着的雕塑!

作为从父亲手中脱颖而出的一粒麦子,而今,我早已摇曳在城市的楼头。但每每怀想起拥有遍野黄金的父亲,灵魂深处便总有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

席慕藤,男,原名张秀良,山东单县人。1981—1987年就读于单县一中,1991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政治系,现为中国石油大学(华东)附属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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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雨总第474期
顾问:于非鱼  秦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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