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中慧:鱼在盘中想家

 

鱼在盘中想家——读《鱼乐:忆顾城》☆严中慧“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宿命一般的,我随手翻看这一页,被这个...



鱼在盘中想家

——读《鱼乐:忆顾城》

☆ 严中慧



“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宿命一般的,我随手翻看这一页,被这个句子捕获,然后买下这本北岛编的回忆顾城的书。在写出这个句子之前,就已经有人担心顾城的精神状况,磨刀的意象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诗句中,而且他在现实中磨刀的时间也很长。顾城的字真好看,画一样好看。确像陈力川说的那样,美与神二字最为美。神字是大写的,修长;人字是低矮的,蜷曲。不知道怎么地,此刻我想这句话也跟磨刀的意象连着,刀面是平滑的一片,刀刃是狭细的一线。好像光线从倾斜的角度照了窄细的物体而夸张了影子,或是从倾斜的角度看刀刃也看到了那光滑一面的刀面。仅看到美神二字,被神性的伟岸感染,那也失却了动人心魄处。人蚁的事实与美神的爱念一处透视,才有了冲突感,张力就在这样的地方显现出来。

在中国是贫穷的,在国外顾城依然贫穷。教职到期后,便宜的荒岛房子也难于还贷;初生的孩子,因经济和心力的双重无能而寄养给毛利人;种庄稼不得,养家禽也不成事,杀鸡时血流成河也骇出一身的心病。舒婷说顾城能饿,这个“能”字用得令人心疼,一旦有吃的就无论如何要吃饱,因为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去朋友家寄住几天,像老鼠一样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因为对于语言的执拗,坚持说中文而不肯学外语,顾城把自己陷入巨大的交流障碍里。当他有一次念了一首只有怪异声音而没有话语的诗,我猜是他作出的某种试图跨越语言障碍先锋式的诗歌尝试,被人批评后他哭泣起来。人活着,痛苦地活着,太难看了。戴上帽子也不能真的带来安全感。

那天,顾城写的另外一句是“鱼在盘中想家”。鱼若活在水里,则不必想家。鱼想家了,因为鱼不在水里。鱼在盘里,鱼已经死去了,死去的鱼还可以想家,所以死去的鱼也有不散的精神。盘中的鱼也有美神?或许那一天,顾城是超越了生死从躯体里拓出了精神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他对人说自己当然爱着谢烨,谢烨对他而言是空气和大地。他对人平静地说:谢烨,我早晚杀了她。

他重伤了谢烨,自己在美丽的小树林自缢身亡,谢烨伤重不治而亡。他们两个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也是欢天喜地抢嘴说着伤痛结尾的事情?死去之后,他们是否在盘中想家?他们真的有家吗?

我不理解,尽管此时的我已经不会以“不理解”来自矜,可是确实不好理解。在这世界上,与你最同质化的那些人,你都不能一一理解,何况是异质的他者,尤其是这样的灵氛的诗人。

英儿在顾城的笔下像是女体的精灵,身体处处端端都连着诗情。顾城写《英儿》时,说英儿如何如何美好,说与雷听——想起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信,写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情事,张爱玲觉得有种情书错投的好笑。有人说谢烨是造成畸恋的源头,她给英儿申请出国签证,只为英儿能够顶替自己撑起顾城,好让自己可以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她没有料想,顾城并没有想失去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英儿虽来了,自己仍走不了。可是谢烨除了顾城之外还有一个真的儿子桑木耳(顾城也是她的一种“儿子”),她做的决断都因顾城是那样一个顾城,此外都还是常情可解的。有人说英儿很坏,太现实太自私,以纯净的面目伤害了天真的顾城。可是女孩子们是多么容易误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爱上一位诗人。英儿也只是50岁就去世了,想来一生也是背负着心理债务沉重活着。若是顾城有机会杀英儿的话,英儿也不过也是一道年轻的鬼魂罢了。活虽然是艰辛的,活还是人的本能,英儿也是在这份纠葛中疼痛的一个人。或许这三个人都有点诗的病态,第一个病的人是顾城,他打造了跟自己相似的谢烨,发现了“和自己一样”的英儿。

顾城在英儿离开时觉得她冷,在谢烨要离开也觉得她冷。他似乎忘记了他说她们像他,他自己也冷,他自己是要离开自己的。

如果,如果顾城没有在火车上偶遇光芒耀眼的谢烨,没有独独不肯给谢烨画像,没有愤怒而有礼貌地塞给谢烨写着地址的纸条,没有两人的鱼雁往来,顾城没有尽力地和谢烨在一起,他们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因此就平顺了呢?就像舒婷说的,只有谢烨有权宽恕。

顾城曾以“与人无害的树熊”自喻,却最终成为对自己和爱人痛下杀手的人。孤岛式的无害是未经校验的人性设想,最终他对自己过于依赖谢烨的憎恨还是以伤害的方式爆发出来。可怜的黑眼睛,可怜的曾试图寻找过光明的黑眼睛。可怜的想跟树一样美丽的人,最终还是以人的丑陋样子活着和死去。或许,死亡对于顾城是解脱。就像王安忆说的那样,“去了天国,领得现实的豁免权”。

不能因为顾城卓越的诗才,就夸大他的纯洁天真。至少从这本顾城的回忆录里可以看出,顾城也不是一味天真纯洁的人,在他的底线可以接受的范围里,他也是很现实的。比如怎么快速的组合出一些诗——其实是同一首诗,重新排列组合就变成看起来像另一首。比如怎么给投稿编码,交叉开分别投省刊、市刊、县刊,只管能拿稿费就好。每个人都是立体的。

顾城曾给文昕一张一九七一的照片,他说:我也好过,怎么没遇见你们呢。

写到最后的时候,想到这个才华极盛而荒诞的人也曾经好过,忽然转而想到教育,想到一个人在好的年华里遇见的教育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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