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儿说红楼 第一回 甄士隐本是假宝玉 贾雨村原来真豪杰

 

《红楼梦》中,甄家处处映着贾家,甄士隐平生遭际,其实也是贾宝玉的身后结局:贾家衰败,投人不着,贫病交攻,终于出家,世道人心,亘古未变。...

大仙儿说红楼 | 第一回

甄士隐本是假宝玉

贾雨村原来真豪杰
大仙儿按:上次写了贾雨村,本想一气写下去,偏偏又有些琐事羁绊住了,了结这些后独坐静思,不如分出章节纂出回目,方是对曹公敬重。贾雨村之文也一并编纂进来,略作润色,使文气一贯,不致文风突转,貌合神离。

《红楼梦》故事缘起,便是甄士隐、贾雨村二人,一来引出后面敷衍出来的百回大文,二来是“真事隐去”“假语村言”使阅者留心不堕言情,三来也是与后文机带相关互有照应。前两者作者、评者都说得明白,我再说一遍便是拾人牙慧折损读者智商了,这第三条,前人论述得也不少但未必解得切,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甄士隐其实是贾宝玉后身。

贾宝玉身后事如何,事关整本书走向,兹事体大,不可不察。高鹗续书里贾家“沐天恩”“延世泽”固然是一厢情愿,贾宝玉中举人得超凡封了个“文妙真人”更是荒唐不值一驳。所谓“旧时真本”里宝玉沦落为击柝之徒,遇到沦为乞丐的湘云然后贫苦终老,作为故事实在是好的,有狄更斯的味道,也是照应前文素称难解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节(此节我有一歪解,以后再说),但湘云结局,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只怕难逃薄命。

细细纠来,宝玉身后有两件事是确定了的,一是贫苦,而是出家。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贾家衰败,这位不事营生的公子哥自然是每况愈下难以为继。又兼文中宝玉多次对黛玉说“你要是死了,我便做和尚去”,这出家的命,只怕也是躲不过去。

到底是出家还是贫苦其实并不冲突,宝玉贫穷难耐凄凉,所以出家。

再来看甄士隐,他的生活大致可以分为两段,先是十里街仁清巷一户乡宦,此是以小喻大,明写甄家,暗说贾府,一个小小乡宦,映照着背后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族。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仪,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第二段便是英莲被拐,烟消火灭,甄士隐家败落,又饱尝人情冷暖,终于出家,此段正映照着宝玉后身先贫困再出家的故事。

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书里开始时史家已经衰落),贾家败落后,王薛两家自身难保:薛家无人主事,薛蟠是个呆霸王,薛蝌又极年轻;王家那边,贾琏后来敢休凤姐,底气自然来自王家的衰落,而王夫人和贾母又不能阻止(极可能已死),加上薛姨妈也是王家人,就算王家不败,贾、王、薛三家也会因休凤姐交恶,甚至是如探春所言:“可知这样的大户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四大家族之间自杀自灭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败落之后,子孙难免投托故交,可是这树倒猢狲散,贾家又极有可能因罪抄家,曾经故人北静王冯紫英一干纨绔子弟唯恐避之不及,勉强接纳,也不过像封肃对待甄士隐一般,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贾宝玉和甄士隐一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事稼穑,不过一两年,自然愈发穷了下去。而世道刻薄,除了穷还有世人诽谤,人前人后冷言冷语,贾宝玉这样富贵闲人,甄士隐这样的清高文士,哪里受得了这些,过不多久,必然贫病交攻,竟现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之后,甄士隐听得《好了歌》,立地顿悟,便跟着跛足道人出了家,贾宝玉又是一个极有天分的人,到头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方是应了那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中,甄家处处映着贾家,甄士隐平生遭际,其实也是贾宝玉的身后结局:贾家衰败,投人不着,贫病交攻,终于出家,世道人心,亘古未变。

而贾雨村,大名贾化(假话),表字时飞(实非),别号雨村(假语村言),籍贯湖州(胡诌),从这人设就能看出,曹公并不打算把他当做好人来写,不过至少直到第一回他说出“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买舟西上之时,他还是个正面人物,甚至在乱判葫芦案之前,也算不得太坏。

首先,贾雨村长得就不像一个坏人,生得腰圆膀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活脱脱一个永不叛变的朱时茂,比一写坏人就是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二流作家高明太多。

贾雨村能与甄士隐清谈些诗文,科考一举登第,还能在前科探花维扬盐政林如海家做西宾,足见此人才气;当初他落魄得一人一口衣食无着寄居葫芦庙卖字为生也不曾向隔壁甄士隐开口商借些散碎银两,足见此人骨气;甄士隐中秋请他喝酒顺便赠衣赠银,他也不过是略谢一语,颇有当年东床袒食的风度,足见此人豪气。

除了才气骨气豪气,贾雨村还抱负不浅,所谓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可称得上心比天高志向远大。唯一的污点恐怕就是一眼看到娇杏丫头就动了心眼(脂砚斋批“今古穷酸,色心最重”实在刻薄了些,把我也骂了),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再后来在林如海引荐贾家推举之下授了金陵府,葫芦案搬弄是非,得了一个各方皆大欢喜的结果,除了被砍了脑袋的拐子和屈死的冯公子。此后有了四大家族庇佑,更是道貌岸然上下其手横征暴敛,活脱脱一只贪官污吏。

转变是哪里来的呢?最为明显的是在于葫芦案第一次开庭时,门子示意他不要发签,在后堂拿出护官符一节,很显然,这位正五品的应天府尹就是被这门子教唆,如此低估贾雨村实在天真,论城府论情商,整部红楼无人出贾雨村其右(宝钗袭人凤姐平儿一干女流其实差得远)。

还是从葫芦案说起,本来我也以为这门子是个教唆犯,后来看了电视剧再回去看书才知道其中利害。说贾雨村没认出那门子,我信;说他不知道护官符,不知道薛家势力以至于被一个小小胥吏调教,那是打死也不能信的。脂砚斋给贾雨村的评价两个字——奸雄。整个后室演说护官符一事本就是贾雨村设计的让自己顺坡下的一场戏。

门子既说凡作地方官的,手里都有一张护官符,那这位明镜高悬宦海沉浮八九年的贾雨村又怎会不知?既然明知,又怎么会堵上身家性命和薛家死磕?看上去是门子对贾雨村陈说利害循循善诱,实则是贾雨村欲擒故纵装傻充愣从门子嘴里套话。整个对话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三国里刘备唱红脸诸葛唱白脸,最后刘备极其不情愿地去荆州取西川称皇帝,诸葛亮就是一个十分称职的教唆犯。贾雨村确实是刘备一类枭雄,这门子可不是孔明,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杨修,他想成为邬思道一样的高级幕僚,结果显然是他的主子比他高明太多,所以留他无用还怕以后托大碍事,寻个事由远远打发了才好。贾雨村的形象也从一个工于心计谋于权术的政客变成了被这届人民带坏的好干部。当初上司一本参下了他,说他且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属,也实在不亏待他。

贾雨村是何时变了的呢,把时间往前推,他向林如海讨要个引荐,还能一脸懵逼地假装不知道贾政是谁,也不知道他和林如海什么关系,脂砚斋评曰:“都是假,都是诈。”

再往前推,贾雨村升任知府,恃才侮上惹得同僚侧目,脂评曰“此亦奸雄必有之理”;不到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脂评曰:“此亦奸雄必有之事”;丢了乌纱,心中十分惭恨脸上却全无一点怒色,仍是嬉笑自若,脂评曰“此亦奸雄必有之态”。一言以蔽之,曹阿瞒第二。

换而言之,贾雨村从有志青年到一世奸雄的转变就只能发生在赶考之后任官之前,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在这一年里,一个有野心勃勃的年轻政客抛弃了仁义礼智的儒家信条,成为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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