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只有民俗学者能看懂

一个民俗学博士生眼中的《百鸟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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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人在电影院看的这个电影，这是第一次。我是一个眼窝很浅的人，动不动就会被感动哭，看这个电影也是这样。看完后，远在北京的女友问我感受。我说，这个片子只有民俗学者能看懂。

女友让我写影评。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想了又想，还是从片子本身的一点瑕疵说起吧。

前几天出品人之一方励下跪，成功的让这个片子上了排行榜，对于电影本身来说，可喜可贺。可对于片子要表达的东西来说，却是大写的讽刺。

如果我们把《百鸟朝凤》看作是文艺片，那么它本来就应该是演给有情怀的文艺小众看的；如果它是一个纪录片或公益片，那么它应该由公益部门推出，比如中宣部及它的各级下属。我更倾向于后者。

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由出品人去下跪，赚足了噱头，挣足了money，却也破坏了影片的纯真。当然这是题外话。就片子本身来说，有三个地方算是瑕疵吧。

第一个瑕疵，“百鸟朝凤”的确是唢呐的经典曲目，而且我专门咨询过学民乐的小伙伴，他告诉我“百鸟朝凤”既是基本功，又是最顶峰。吹出来容易吹好难。

他说，传统的“百鸟朝凤”的曲子并不是这个调调，导演大概是想出新，亦或者根本就没有把曲子本身当回事儿。整个电影中，出现的那几段唢呐声根本就不是百鸟朝凤。

这个瑕疵最大的表现就是，除了游天鸣练习那会儿出现了唢呐学鸟叫的片段，其他的都没表现出学鸟叫在整个百鸟朝凤曲目中的意义。也许传统的百鸟朝凤这个段子太过喜庆，不足以表达电影悲壮的情怀吧。

第二个瑕疵，游天鸣去学唢呐是发生在1982年，他爹说他是13岁，实际上他是12岁或更小。

等到他长大了，他和师父喝酒，墙上的日历写的是1992年。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妈说他24、5岁了，也不找对象，说明又过了两三年。

我们可以把时间算的更长，就算是1996年吧。就在这前后，县文化局局长来，说要搞“非遗”录节目。病重的焦三爷说让他接这个活儿。而事实是，“非遗”这个概念，到了2004年前后才正式出现。

第三个是一个小瑕疵，就是焦三爷把所有的宝贝都给了天鸣。天鸣提着箱子回家，路过师父师娘干活的地后，手里就没有箱子了。到了家里，箱子已经在他家了。

瑕疵归瑕疵，那又能怎样呢？我还是爱这个片子爱的一塌糊涂。

我告诉女友，以后要是能下载保存下来，我一定会在课堂上每年放一次。她问我为什么，我说，这部电影的主题太好了，与其说这是一个感叹民间技艺江河日下的电影，我更愿意说这是一部关于匠人史诗的绝唱。

焦三爷说自己是唢呐匠，其实这是一种自谦，他对于唢呐的热爱及执着绝对算得上是艺术，所以他应该是艺术家。

焦三爷是整个民间艺术家的缩影，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在他们眼里，这些东西是祖师传下来的技和道，他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这些技和道断送在他们手里。

于是，我想到了教师这一行。过去老师们都愿意自谦自己是教书匠，他们更愿意把教书看作是一门手艺，他们要固守自己的底线。现在，许多被人们称之为老师的人，也许都要盼着被别人称为某某家呢。

这个电影给我的另一个震撼，来自于焦三爷挣扎着让天鸣接下文化局的那个活儿。

我落泪了。我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感到羞愧。

我四处抨击非遗运动，我认为非遗运动是一种文化霸权。可是，从这个电影里，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幼稚。

当我天真的以为抨击非遗运动是替老百姓说话时，我恰恰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现代性摧毁了一切属于民间的东西，“非遗”运动也许正是一张并不完善的渔网呢。

它把许多遭受灭顶之灾的民间技艺打捞上来，虽然有时它的方式可能还需要商榷，但毕竟这是一种努力。

许多民间艺人，尤其是像焦三爷一样的老辈艺人，也许正把非遗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呢。

我却在背后对非遗指指点点，我为这些艺人做了什么！想想就感到羞愧，说难听一点，这大概算得上一种所谓秀才的酸腐气吧。大概的确是的。

再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传统艺人所秉持的那份道德底线。在这个金钱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的时代里，德行成为一种稀有品。

焦三爷苦苦地守着那份“百鸟朝凤”只吹给大德之人的规矩，样子有点滑稽，就像那个孔乙己，却让我们感到沉重。

他们所坚持的正是我们所缺失的。

焦三爷死了。留下了一个行将就木的游家班，他那坟前的幻影仍然是腰板笔挺。

他无愧于他的师父。那他的徒弟呢？我们呢？

作者系山东大学民俗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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