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淮诗典（54期）海男自选诗35首
海男，女；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女性先锋作家代表人之一。曾获1996年刘丽安诗歌奖；...
海男是个多产作家。据说，自1992年首部诗集《风琴与女人》出版以来，海男已经有80多部诗歌、小说、散文专著问世。最多的一年，她出版了11本书。她自己说，一年中她三分之一的时间写诗，三分之一的时间写小说，另一个三分之一则写散文。遗憾的是，我只读了她的诗歌，所以，只能谈谈对她诗歌的印象。海男的诗具有着强烈的浪漫主义意味与抒情气质。海男诗中写的最多的是云南：澜沧江，博南山古道，那些古镇、寺庙、桥梁、山路、蝴蝶、狐狸、小妖等等。海男像个游僧，行走于云南地界，她向云南的山山水水化缘，向一路上遇到的风云、鸟兽、花木化缘，向穿行其间的历史与记忆化缘，向浸透于她骨子里的家国情怀化缘，以此助燃她已然十分旺盛的灵感之火，满足她强大的创作之欲。海男诗歌的语言很有特点，她喜欢用长句子。那些长句子很率真也很大胆，像是决堤河水一样漫过来，冲击着一切，也冲击着读者的阅读期待和常规化的诗歌语言审美预期。与其说海男相信自己的诗歌语言，不如说她更自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的写作无论是诉诸记忆，或者是直面当下，抑或是畅想未来，都是基于一种直觉的捕捉和提炼，那种超强的情绪记忆与转达能力，这从她诗中对行走的热衷可以得到印证，那实际上是她与审美对象的无数次邂逅。众所周知，生命中的邂逅最易催生直觉乃至引起兴奋与激动。海男生命的特质里无疑是有敏感的因子的，她对拜伦如此痴爱也就不足为奇了。而正是这样的直觉感很强的诗写，使得海男笔下的云南当下与历史，现实与传说，现象与精神，日常与灵异，那些山民、村妇、死去的将军、传说中的神巫……都有着很鲜活很浓郁的感性色彩，都带有印象的直观性与不确定性，从而具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意蕴与神秘诱人的魅力。
——刘斌
海男自选诗35首
来自博南山古道的诗札1、时间是黑色的
时间是黑色的，这当然区别了
你们为此礼赞过的红或蓝
红色，当然是火，当一堆火花
激荡了那么多堆集在熔炉中的干柴
火最后变成了灰，当火变成了灰
你们礼赞后离开，我来了
三月破晓而来，一个妇人头上裹着黑色的围巾
我仔细地看，眼睛是用来辩别真象的
在那块方角围巾里，每一根线都是黑色的
我想起了纺织声……一个妇人的头巾
突然将我引向了黑色的时间
我们跟在她身后上山，她所留给我的视觉
只是背影，一块黑色方角头巾……
顿然就将我们引向了她的老家
在进入博南山古道的山下，一座只有七八户人的
村庄里，有她家的老宅
房子确实已经很老了，燕子已经在屋檐下
筑居过几十代燕巢了
观一只屋檐燕巢，你的灵魂仿佛
从荒野中回来。我看见我失散的灵魂
重又找到了我，就像这座老宅子里的
那台纺织机声里重新找回了
采撷植物而编织的原声。今天要找回原乡
也就意味着要找到原声旋律
我看见了一匹正在纺织就的布，悄无声息的
时间之神似乎又一次光临
我看见这个妇人终于转过身来
如同回过神来，将我们引上了一条
追溯之路。我在这座老宅中
突然发现了黑色时间中的脊梁
它正支撑着院子里的风水
妇女已从火塘边煮好了茶汤
我们坐在屋檐的燕巢之下暍茶
时间啊，黑色的时间
博南古道山下的七八户人家的村舍
只是祖国版图中的一滴墨
它在那个午后荡开了，燕巢里的声音
唤回了我失散已久的灵魂
2、用山泉水煮茶的妇人
泉水可以从林子里过来
只要你需要泉水，它就会翻过山梁
从箐沟里、尖锐圆滑的山梁上绕到你的家门口
此时此刻，我看见的泉水
让我忘却了城市自来水漂白粉的味道
我看见妇人将木桶伸向哗哗流到家门口的山泉水下
我不再为口渴而彻夜焦虑忧伤
我欠起身体，将意念伸向那木桶里的水
就像很久以前我感觉到自己快死了
而此刻，我又感觉到我活下来了
用山泉水煮茶的妇人
使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再生了一次
畅饮了一壶又一壶茶水后我们就要上路了
从妇女家里的屋檐下站起来后
她的男人从庄稼地里赶着三头水牛回来了
妇人笑了，她的脊梁回来了
她的家园并不富裕，但因为拥有屋檐下
筑巢的燕子，她的灵魂从来没失散过
因为拥有门前的泉水，就可以日夜煮茶
而她的男人和三头水牛则是这老宅中的另一种太阳
3、一只鸟引我们来到了博南山古道
一只鸟，我无法画出来的鸟
它先是掠过了云杉的树枝，在它纤巧的身体里
我开始迷路了。环顾四野，神已经走远了
神已经走远了,一只鸟又回来了
在它越过的树枝上，月亮过去了
在白昼的亮度里，一只鸟的翅膀是雪白的
你无法相信它是一只鸟
你也无法相信它是我们投胎人世以后
遇到的一只鸟。它过来了
从树枝间掠开了屏障，我校正着方向
想象中那一支汉王朝军队就是从这条路上走来的
我想象着两千多年前的汉王朝
我想象着另一只鸟引领着那些开拓边疆的将士
我想象着，就这样，我开始迷路了
4、我拾到了一只瓦砾
在山坡上的包谷地里，我捡到了一片瓦砾
他们告诉我这是来自汉王朝的青瓦
我相信这是真的。我将这片瓦砾洗干净后
用视觉验证着。多少年来，我们疲惫的
视觉神经里已经相遇过多少东西
而哪一件东西可以使我们惊悚不安
当全世界的人忙于收藏，利用一件古物
酿造黄金梦时，地球上已经无真伪可辨
而此刻，我深信不疑，这片被庄稼人
无意识中挖地泡出的瓦砾
来自汉王朝两千多年以前的熔炼术
我洗干净了泥土，喜欢至极
而当我就要私藏这片瓦砾并带走它时
我突然感觉到我的书房里面的柜子
根本就装不下汉王朝熔炼术的咒语
我醒过来了，将掌心的这片瓦砾
送回包谷地，送回它的老家，这永恒的泥土之地
5、从公元前109年开始
从公元前109年开始，西汉王朝的军队
就从中原来到了博南山……
我想象中的公元前109年是蓝色的年份
从那一团团蓝色开始的是西汉王朝的将士
他们来了，军队从古至今都是一面旗帜
我想象不出那一面面从中原飘荡而来的旗帜
我想象不出那一面面迎风而呼啸的旗帜之黄色
西汉是一个离我久远的国度
透过博物馆里呈现的陶器我可以想象出
在西汉时期，庶民们的酒盏、桃花、良田和婚配
此刻，我来了，通过时间之母
水从山坡溪涧往下流
村庄里的人们走到水溪边洗菜
我看到了绿得让人炫晕的青莱、红萝卜
我弯下腰喝了好几口从上冈流下来的水
从公元前109年开始，这条涧溪就开始润滋着
汉王朝的军队，若干世纪过去了
死去的已经复活……这古老的轮回
使村庄在涧溪边扎根，一代代的繁衍生息
一代代的生死之谜，太阳落下序幕
日光再垂照着人类共有的舞台
我喝到了水，灵魂顿然变得鲜活
一群羊过来了，牧羊人和群羊们都在欢快的饮水
博南山的一条古老的涧溪
像是银链从上而下环绕着这古朴的一天
6、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即69年
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即69年
博南古道已畅通。在今天的隐喻里
畅通宛加桥梁环链，已将玄机铺展在天籁之中
畅通于心灵书上的史卷
在那一年，是一桩置县之事
博南，即抵达西南之隅
这是宽阔之隅，抵达了史书里边塞中的南方
从这一天开始就有了博南县
1274年，再改置永平县
7.澜沧江出现在眼前
我喜欢澜沧江已经有太长时间
自从那一年，忧伤的黑麋鹿出现在澜沧江之岸
我知道你就在此地扎下了根须
我知道你用木头筑造了村庄
再用木头搭起了楼梯。世界上的
所有筑造史都以人与牲畜而区别了
不同物种动物的史论。而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在澜沧江岸，我看见了孤寂到整个肉身的
一头黑麋鹿，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为奔赴你
而开始沉溺于你的波涛和惊心
你迎来了佛教史上的僧侣后
开始迎来了从汉王朝秉书而来的将士
啊，澜沧江岸的一条博南古道
迎来了披载着盔甲而来的军士
面对两千多年前的博南古道的我
此叹息哀鸣，仿佛终于使我有勇气
从蚕丝缚体中抽出了白色的丝线
于是，我再次听到博南古道边侧的澜沧江在咆哮
秋天已再度降临，蝉在齐声歌唱
我摘下了帽子，此番拜谒，一步又一步
我看见黑麇鹿己从岸边往上走
当我目送一只黑麋鹿消失以后
蜜蜂来了，一只古代的蜜蜂过来了
8、来自《水经注》中的一首古老歌谣
来自《水经注》中的一首古老歌谣中唱道
“汉徳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
此歌谣仿佛这样唱道:是的，我们来了
从汉王朝走到了你身边，当我们度过博南道
远方的世界也许越来越开阔，也许越来越蛮荒
也许越来越绚丽，也许越来越遥远……
走上这条古道的人，是为了度博南
是为了度过自己的心魔，为了度过昼夜
是为了守卫边关，平息战乱……
谁也不知道博南古道的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条蟒蛇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生死相依
走吧，走吧，人生不过如此
明媚春光以后，寒霜惊雷将至
“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
渡澜沧,为他人……”
我吟诵中的这首歌谣让我看见了博南山的前世
而此刻我正目测着澜沧江与天空之距离
正是这些伟大的距离，让人类的飞禽走兽们
带着饥饿的身体穿越时空
9、今天黎明我写道
如果你想知道天亮以后世界有什么变化
你的命运有什么变化?请不要饿着肚子出门
一切因果均在你丰盈之后，开口说出的话
请牢记，你发出的的语音将会影响
你相逢的人和遇到的景观
美学潜在中改变着你的命运。而你的行为
也许带着花和匕首，或许还有粮草和灯盏
请牢记，你携带什么，将会遇到什么
地球真好，让我们有命运的变幻
如果你想寻找到先知就一定会遇到神曲
如果你想遇到君子就一定会避开小人
如果你带着鲜花就一定会迷失于花园
我坐在西南隅，我带来了书籍，未写完的诗本
我因此深信，树林中鸣叫的蝉多乡欢喜
我的前额开阔，臆测中秋风已到山顶
10、只有在博南山才会与前世相遇
只有在博南山才会与前世相遇
所谓的前世是因果种植的树木
我所看见的树木撑开华美的冠顶
有露珠滑落声，沿着这音韵我会看见
一条土红色的路，它通向村庄
通向一个牧羊人带着群羊正在出发的地方
这座几十户人家的村落，正是汉王朝将士曾经的
居所，他们落脚在群山之下
落脚在高大的云南乔木之下。无数世纪之后
他们繁衍出的人类的细胞，就是魂灵游荡不息中的
一个牧羊人吆喝着群羊出门的村庄小路
只有在博南山我才会与前世相遇
前世用青铜器开拓出的土地上
生长着包谷、水稻，半山腰有茂盛的核桃树
只有在博南山，我才会看见前世的树木和村落
在它们蜷缩的姿容中，蛇盘旋后过去了
树林中群居的世雀，将巢穴建在树桠
秘密的小小巨室，不知道繁衍出了多少世雀之书
直到加今我仍能倾听耳下有云雀的呢喃
只有在博南山，一条从汉王朝时代开劈出的古道
让我既看见了人间的燕窝，也看见了脚下
两千多年前的石板路……
11、花桥古镇
花桥小镇，是博南古道上的一座小镇
从半山腰过去，就会看见小镇外的石板路
那些被人走出来的石板……我想象着两千多年前的
冰冷。当它一块又一块被镶嵌在土路中央时
第一批走过来的是将士，他们走过去了
之后，从印度来的僧侣走过来了
商侣们走过来了……两千年后的今天
我走上了这条古道。花桥古镇上的老房子
许多已经寿终正寝。剩下的几座有柜台
但均已关闭。我站在门口拍照
上午十点钟的太阳是金色的，也是暖洋洋的
我站在门口拍着两千多年前的古道时
一个老人闯进了镜头，她的白发已盘成髻
前额上的皱纹似乎是澜沧江波浪的一部份
她正低头走路，她无意中闯进了我的镜头
我突然感觉到整座花桥古镇
就是这个老人脚下的石板路
路上有马糞，上面有蝇群在振翅嗡嗡叫
路上有穿着一双双黑色绣花鞋的女人的脚前后移动
12、当一个僧侣从印度走到博南山古道时
两千多年以前，天气晴朗后必是雨霁闪电
当一个僧侣从印度走到博南山古道时
我看见了他袍衣上的风尘和沉浆
我看见了他袍衣中深藏不露的经书
我看见了他眼睛里的无限慈悲
从这一刻开始，我看见博南古道上有了佛光普照
13、徐霞客的“迤西咽喉，千古不能变也”
徐霞客离开了江阴老家以后
就开始奔赴云南山水。我一次次在广袤的滇西
寻找到了他布衣、黑色布鞋下的云南
而此刻，我听见了他的感叹之言
“迤西咽喉，千古不能变也”
时间从古往返间，也有无数精灵轮回转世
我此刻又看见了徐霞客途经的地理
它不仅仅是从古至今的地图上的版图
而是一寸寸的河山，急流勇进而退的江流
在徐霞客所历尽的云南版图中出现了
令他感慨万千的迤回之路
它就是博南山古道上的玄机和迷雾
澜沧江岸上无数英雄哀唱的歌曲
“迤西咽喉，千古不变也”
我感知到了从徐霞客眼里升起的东方
向西而落下的太阳……此番圣境千古不变矣
14、在悲凉的博南山古道一隅
在悲凉的博南山古道一隅
我拣到了马蹄印下的几帧落叶
这褐色的秋叶，已度过了金黄色
已度过了两千多年前的时光
我弯腰拣到了几帧落叶摊开在手心
指头触感下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唏嘘声
幽暗的树枝仿佛手牵手致意
我想起了来自古代的一支军队途经此地时的饥饿
我想起了那一张张疲惫而充满坚韧期待的目光
我的面神如此的恍惚
光影正在窗外的世界焕然一新
我所抵达的，也正是我所隐匿的
噢，亲爱的时间，请秘密中渡我吧
这一天，天气是诡异的
不知道有多少幽灵们
在全世界的角落互访
我所迎接的幽灵长驻我心中
在她深玫瑰色的嘴唇里
缝纫机正在苍茫节奏中丈量着身体的漏洞
雀鸟为了觅钟尖大的口粮正在白云中飞行
我来到了古道，静坐下灯烛已亮起来
世上再没有人可以让我挑打写信
世上再没有邮差策马而破蹄
给我捎来远古情人的消息……
15、夜宿博南山古道
夜宿博南山古道，只为借助黑夜
完成惊悚一事。当一个朋友告诉我说
如果你想回到两千多年前的汉王朝
就住下来吧。我在朋友眼里看到的
是奇异的索引线条，我留下来了
在这个离古代越来越远的世界里
我的内心需要的正是索引线条中某一根
可以转世的线索，这样一来我就可以
看到祖先的面孔。因此，我留下来了
黄昏，我们客居小镇客栈，几道野菜
伴着小酒杯，夜渐黑。朋友说
等夜幕降临的午夜，你就看到转世之魂
到了午夜，我们坐在客栈花园中闭眸等待着什么
我的耳畔传来了马蹄声声
朋友说睁开眼晴吧，月光正好
于是，我就睁开了眼晴
仿佛有天光引路，我看见的
正是我想搜寻的两千多年前的将士
他们在夜色下走来，马背上的将军披着
黑色盔甲，他看了我一眼
我顿感头晕眼花，朋友说已经走了
前世的鬼魂已经过去了
我惊悚的摇摇头，不相信在咫尺间
两千多年前的鬼魂已经走过去了
我望着天光下的夜幕，我铭记了马背上的将军
我铭记了他的短促一瞥……
16、沿博南山古道往前走
沿博南山古道往前走
只感到林子越来越深。从高空射下的阳光
抚慰着层层叠叠的斑驳
偶有小动物从密林中嗖嗖穿过
我知道这条路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幽灵
很久以前大人们每每谈到幽灵
我便惊悚中逃到最安全的床榻中央
用被子盖住周身，紧闭双眼
彻底拒绝与幽灵们见面
随同灵息在炉火中遭遇到轮番的熔炼
我突然在某一夜迎来了我喜欢上的那个幽灵
日复一日，我知道了
幽灵就是我身体中等待的那个传说
沿博南山古道往前走
我正在前去相逢另一个传说中走过来的幽灵
所谓幽灵，就是火光之下逐渐暗淡的影子
就是随同时间的真伪而被历史遗忘的灵魂
所谓幽灵，就是从永恒的博南山古道
闪烁而出的，演变为化石的那个传说
所谓幽灵，就是你手中的那团磁铁
在冷却和燃烧中沉入黑暗的那团灰烬
沿博南山古道往前走，在漫无边际的密林深处
我所等待的那个幽灵就是我前世告别的
那首歌曲。当那个唱着两千多年前的歌谣
走向我的人，无论他们是男人或女人
都应该是我启程前去迎接的幽灵
17、我遇见了地理学家徐霞客
午后的博南山古道，我想见到的一个人
应该身穿布衣，他的目光清澈。举目数千里
没有人能替代他。他的布衣灰蓝色
已辗转过云下的风尘，因而，他一出现
我就看见了云壤下的土路，马帮走过的路
也是他正在走着的路。我想见到的一个人
带着江南絮语，他的黑色圆口布鞋
每一脚踩下去都会遇到云南边疆的尺度学
因而他不是在用仪器丈量，何况，在他的时代
没有器具和金属味道。满世界飘着的
都是异木奇树和野生灌木的味道
还有丛林深处野兽奔跑的味道
我猜想，我想见到的这个人正是沿袭着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从而加快了脚下的节奏
当他的节奏快起来时，他已经在此云境之下
丈量出了胸中奔腾的地理学尺度
因而，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地理学尺度
它像锦绣般铺开时，我看到了：“迤西咽喉
千古不能变也”的地理学境界
我想遇见的这个人来了，当他突然逾越了
一条漫长的古道，再逾越了澜沧江后
我便在江岸上看见了他，他的头发和胡须一样长
他灰蓝色的布衣在微风下前后摇摆
我屏住呼吸，只因这一刻，正值午后
我正走在博南古道上，我是两千多年以前的
一只蝴蝶和狐狸，我走在这条古道上
是为了让身体泅渡我内心的史程
它黝黑闪亮，更多时辰我乐意在月光下启程
更多时辰我是时间暗流中的一只细小的蝉
我用我微小而苍茫的声音呼唤着
内心荡漾起伏的神……而此刻
在澜沧江岸，我离徐霞客已经越来越近
在我的众多身份中，我此刻更愿意用诗人的身份
前去邂逅站在江岸的徐霞客
他眼望着辽阔无垠的版图，眼望着
澜沧江雨后升起的巨雾，眼望着那涛涛江水
眼望着：“迤西咽喉，千古不能变也”
……我走近了他，在我作为蝴蝶、狐狸、蝉的众多身份中
我更愿意在此时此际，用我诗人的身份
前去邂逅徐霞客，因为只有诗歌
可以礼赞他眼里的版图……
无际的云壤簇拥之下，我看见了徐霞客
18、博南山古道上的村落
从东至西，这是一条起伏波动的博南山古道
我数落着黄连铺、北斗铺、梅花铺、曲硐村
花桥村、杉阳镇、岩洞村……我数落着
天上的繁星，天上的村落。我数落着
博南山古道上那些出生入死的勇士和众神的名字
从桂馥、马可.波罗、徐霞客、埃德加.斯诺
杨升庵、永历帝、林则徐、赵藩
李根源、徐悲鸿……
我数落着朝暮间一个个向我走来的传说中的名字
19、朝博南山走过去的背影中我看见了信使
朝博南山走过去的背影中
我遇到了一个信使……他带着一只沉重的
可以装全天下私密诣令的布袋
那只布袋驮在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
一个信使牵着一匹马进入了博南山
他从东方最美的国都而来
他带着全天下人写在纸笺上的符咒
他渡过了巨川山岳，在他所经之途
他竭尽全力的避开了谋杀和战乱
并力图捍卫那只布袋中全天下人的私密咒语
他的使命，就是将这些咒语送到
接受咒语者的手中。如今，他终于抵达了
博南山……因为他是信使
他是天下庶民中长出了翅膀的信使
尽管他拉着一匹枣红色大马
然而，他的翅翼每天都带着他在飞翔
当他抵达了博南山时，他的马背上只驮着最后的
几封家书，那些捎给博南山将士的信札
将从他的翅膀下一一飞出，前去寻找
那些写在信札上的名字。在博南山
我看见了一个信使的背影。我看见了流云
虹练之后，长在他肉身中的那双白色的
翅膀。我看到了一个信使的疲惫和飞翔之后
合拢在胸前的翅膀。在古代，我深信
做一个信使，意味着他已经长出了飞翔的翅膀
20、博南古道上一个差官的脚印
博南古道上一个差官的脚印
已被年年春夏秋冬之后的层层腐叶覆盖
一个差官，他的宿命是出入于昼夜交替的旅路
他务必将口令或信札送到前方
而前方是关隘，是望不到尽头的山峦
前方就是要命的屏障，当你夜宿一座村庄后
再度醒来，白花花的流水正在催你启程
当你的脚印来到了博南山古道
你的脚印便成为了永久之魔
21、将士驰骋中的古道幽绵
这是古道幽绵中的又一天
你的驰骋，已将锃亮之剑射到绵绵无涯路
你来了，你的一生注定要在刀光剑影中
完成蹉跎的时光。正值你年华似火
我看见你年轻俊美的脸上荡漾着追杀的豪情
而当你顿足于博南山，你终于放下了刀光烈火的
煎熬。你将长久的驻守此地
将一条绵长的古道厮守，你将停止追杀
亦将停止驰骋……我看见了你躺下的夜晚
一条溪流从你耳际穿过时你的梦境中
第一次出现了良田和坐在青石板上洗衣的村姑
一代将士将驻守于绵长的博南山
从此以后，梦中的良田是你边屯中的一亩地
而坐在青石板上洗衣的美丽村姑成为了你的枕边伴侣
22、马锅头来到了博南山
马锅头，是古道上带来马铃声和物质生活的
传说，马背上驮着盐巴、布匹、酒和红糖
驮着调料品，其中，辛辣味相隔几里就会
随风而钻进你的味蕾;还有兽皮风干之后
将出入于从博南古道开始的异域
它们已失去皮肉，失去生之纵横
这是地球上的生死搏斗后留下的皮毛
那些金色皮毛中也许会跳出一头头云豹
但回到现实，它们终究只是一堆兽皮毛而已
永恒的盐之洁白，它们像汗腺下涌动的咸味
地球上所有嘴唇都索取着盐粒
它们可以让使用肢体语言生存的动物们
内心获得强大的元素。马锅头来了
他们头戴兽皮毡帽，隔得很远
你可以看见他们头顶着苍天
苍天啊苍天，你是人类的神
你管理着我们的地和灵，没有你
我们用什么去滋润着饥饿的嘴唇
前方走来了马锅头，许多路都是马锅头
头顶着苍天走出来的。当头顶苍天的
马锅头走进博南山，它们将头顶茂密的古藤枝条
我看见的马锅头都是从瘴气和野兽追杀中走出来的
而此刻，他们将从博南山走出去
23、旅者，古道上的孤寂叙事者
世界的一部分，是由叙事来完成的
旅者，不是一个群体，而是一道孤寂的影幻
直到如今，两千多年时间已经过去了
旅者，依然脱离了群蜂嗡嗡聒噪的队伍
因而，我在博南上古道上看见的旅者
带着他孤傲的目光和怀里的乐器
他的出现和消失，就像黑暗中的弧光
忧伤中组成了一个人的叙事
而因为有了孤寂的旅者，博南山
开始了它人文主义探索的乌托邦之旅
24、当佛光降临后，博南山有僧侣走来
今天，当我抬头看见的一束束佛光时
就禁不住会让我想起你
在你怀揣经书，从千万余条急流中
奔向黑暗中的迷途者时，你给众生
带来了佛光……今天，当我重走博南古道时
我看见了你眼里的慈悲，从今天开始
世上再没有磨难，在一个色空的世界里
我欢喜的迎接着你的降临
25、我坐在古道幽秘的小径
如此羞愧，当我坐在古道幽秘的小径
我是否能向两千多年前的人们
忍受着饥饿，咀嚼着一只野果度过一日
我是否可以在树木的皮襄上写上秘密的爱情
我是否脚穿草鞋翻山越岭去寻找迷路的琴手
如此羞愧，我正垂下头，礼赞着碗口大的马蹄印
我是否能将翅膀蜷缩在这蹄印下
成为一个声音悦耳的歌者并目送尘土飞扬而不迷茫
我是否可以拣到前世我的祖先遗留的乐韵
并将它带回我的衣钵粮仓，将它制酿成美酒
我羞愧的抬起头，只有在博南山
我的肉身像棉絮般晃荡，我想认真的经历一件事
在你的古道上拣到你布衣上的纽扣
品尝到两千多年前你滋润炎喉的泉水
26、宝台上的佛光和徐霞客地理志
宝台山，位于永平县西南部
距离永平县城63公里
距大保高速曲硐出口50公里
杉阳镇黄连树出口50公里
相隔几十个世纪佛光的升起降落
我又迎来了1639年，这一年
也就是宝台山创建的金光寺创建11年后
我看见徐霞客来到了宝台上
他丈量了寺庙、山冈、水流和佛光后
在他的地理志中写道:“其先亦丛蔽之区
立禅师寻山见之，为焚两指，募开丛”
徐霞客告诉我们说，在这之前，宝台山
是一座巨大屏障，之后来了立禅祖师朱铸
筑铸了金光寺，升起了佛光
在他的地理志中写道：“溯澜沧江北岸
而西行，为宝台南郛”徐霞客告诉我们说
在澜沧江北岸而两行的地貌中
就是宝台山的南部地势
在他的地理志中写道：“其脉自东北圆穹之顶
层跌而下，状若连珠”
徐霞客告诉我们说，他已经看见了
宝台山自东北就造就了圆形的穹顶
并以层层而下而串就了心灵中的佛珠
他在地理志中写道：“其内水两重，皆西转而北出
其外大水逆兜，独南流而东绕”
徐霞客告诉我们说:有其水则出入于西再辗转于北
其水有逆有顺，环扣于山岳
护佑着宝台山……
他在地理志中写道：“山外大江虽来绕
而无此障之则旷，山内深峡虽近环
而无此夹之则泄”徐霞客告诉我们说
澜沧江环绕着宝台山的佛光普照
万千的屏障隔开了外面的世界
27、金光寺
第一次与金光寺相遇
就循着徐霞客、杨慎、担当、李元阳
到此走过的路，抵达了金光寺
木莲花已凋谢，我站在木莲花下
莲花之根茎向上攀延不休
我知道这是水中莲花的始祖
这是佛祖的花系，这是木莲花簇拥的金光寺
我站在凋零的木莲花下
我看见枯枝上有衰败以后的佛光
我看见了从古至今的僧侣们守望的圣殿
我将目光中的虚空突然移向了金光寺的屋顶
泪水在眼眶会越来越晶莹
我看见那屋顶之上是天穹
在云蒸霞蔚的天地万物之间
我看见几个人走进了金光寺的台阶
他们看上去就是山下寨子里的村民
他们双手捧着自制的香烛
眼睛里有转世的灵光驱逐着妖邪
我还看见了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在年轻人中看见了一个老人撑着拐杖
她的头发那么雪白，比86岁母亲的头发更斑白
我上了台阶，看见那一束束佛光
从云雾中飘来，刹哪间
我感觉到了所有叩动心房的愿望都已实现
28、去古博山古道的路上我会遇上谁
去古博山古道的路上我会遇上谁
坐下来，再走一段，这是古人行走的方式
我们终于放下了越野车，山雀们在我的耳边叽嚓着
我恍惚中听见了劈柴的声音
生活并不完美，但是今天很好
在重新抽出的一本书页中，有来自博南山的蝴蝶标本
它有飞的意象，因而，复活不再是问题
而最真实的一幕就在眼前
当耳畔传来的劈柴声越来越近
今天的我到底会与谁相遇
起过了丛林，突然就看见了一座木房
一个劈柴的男人正将斧头从半空中落下去
那把斧头雪亮中落下去
一堆已经劈开以后的松木柴禾
一堆远古的松香味，会让我感觉到已转世再生
前往博南山古道的路上，我遇上的人
是一个挥舞着斧头正在劈柴的男人
顷刻间，我感觉那堆柴火将迎接一场寒夜
而我怀中分明抱着一把古琴
在这古老静寂的时间里
我终于不再追问我将到哪里去
心在下沉，如同枯枝落叶
不再索要虚名，只渴望灵魂和肉体
下沉如弯月，如博南山古道被遗忘的鬼魂
29、博南山古道上曲硐小镇的位置
博南山古道上曲硐小镇的位置
就在祖国的地理中呈现。我回到了
南宋宝祐元年(1253年)，再一次的
我看见了忽必烈率领十万大军征伐云南大理国的序幕
我愿意一次次的回到后台
像一个即将出场的舞者和戏剧表演的配角
站在舞台后幕的黑暗中
我愿意接受和等待一场序幕揭开的时刻
我的心跳加速，前额贴近那黑色丝绒的序幕
当它一旦揭开，我就是里面的小丑和巨人
而此刻，我漫步于曲硐古镇
我仿佛看见在序幕揭开以后
在忽必烈的征伐大理国的军士中
出现了一个个中亚细亚及阿拉伯地区
征调而来信仰伊斯兰教的士兵们
当战争以后，总有一些人将留下来
正是他们在此找到了家园
30、漫步于曲硐古镇
淘米的老人蹲在小渠边
这条从古代绵延来的溪流
可以让人们洗衣、饮水、淘米
淘米水是粉红色的，老人弯下头正淘米
从这条小溪流往前走
我途经了店铺，里面的妇女在卖糕点、米花糖
从几个世纪开始，那些因战乱留下的将士
就开始了筑屋后与女人通婚后再繁殖后代
一座小镇有了男女之别，就有了清真寺
就有了律法和生死之约
淘米水从老人的手指下哗啦啦留下
我看见了一座以核桃交易的小镇
一边是竹筐中像小山样隆起的核桃
另一边是几个老迈的脸庞像核桃皮样的老人
突然,几个孩子跑上来，朝天空吹着泡泡糖
我站在老人小孩中间，朝天空看着消失的泡泡糖
我站在一堵老墙下拍照片
我能感觉到那些墙上的鬼魂正准备轮回的魔法
我走进一座老宅，它已废弃多长时间
我数落着屋檐上燕巢中到底有多少羽毛
只有它可以暗自告诉我
人世间的鬼魂有多少
只有它在风中起舞时的飞翔声
拍击着这老宅中的暗尘
那些漂游于屋顶瓦檐楼梯上的魂灵
已朝着天空之蓝振翅飞去
已在祖先的家谱书上找到了安身之地
我徜徉于屋前屋后的青石板路
博南山古道穿墙而过，穿过条条小径而过
穿过黑暗的甬道而过，穿过水渠下的风水而过
它穿过了银江河，穿过了越兰津古渡霁虹桥
穿过了永昌，将抵达天边尽头的西域
31、徐霞客地理书中的曲硐
这是徐霞客地理书中的曲硐
在他视觉下，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凡俗风景画:
“乃从银龙桥市蔬米，即从桥东小路
随江而渡其下流……八里,则温泉
当平畴之中，前门后阁，西厢为官房
东厢则浴池在焉。池二方,各为一舍
南男北女。门有卖浆者
不必他池在荒野也。乃就其前买豌豆
煮豆炇饭。余先酌而浴。”
我抵达了古镇曲硐，模仿着当年的徐霞客
在曲硐吃了一顿中饭
畅饮了一杯酒后再缓慢舒心地泡了温泉后
已经是星光灿烂。我徜徉着
步着徐霞客好几个世纪以前的脚印
在那个黑夜往前走，我看见了孤独的徐霞客
目光中有来自古硐小镇的夜色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头顶是否有月光垂照
32、致永平知县桂馥
你是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的进士
你是山东曲阜县人
你的作品有《说文解字义证》50卷
《札朴》十卷、《晚学集》八卷
《未谷诗集》四卷、《说文谐声谱考订》
《缪篆分韵》、《历代经石略》
《续三十五举》、《清朝隶品》……
观上述作品仿佛打开了通往你生命的长廊
我看见了你习经史之路的脉络
在你血液畅流的时间里
你酷恋着文字学、书法、篆刻绘画
在你60岁的那一年，信使报来了函令
你默认着，目光开始经西南边陲眺望
你收拾了轻装，将出发去云南永平任知县
你的目光中升起了又一幕人生雾障
你来不及思虑就上路了
你先是乘船，在那叶扁舟中随风漂泊
然后，再乘着一座座大山的屏障
你来到了博南山古道的永平县
你在诗《永平》中写道:“边地山城小
衙斋古寺荒。苍苔缘榻上，径鸟向人狂
箐边夷獠杂，阴晴气候凉
不知家万里，夜梦理归装。”
你终于寻找到了世上最孤独的家园
在你60多岁以后，枕着博南山的天与地
在远离故乡和亲眷的云南永平
管理着这里的行政山河
最重要的要在这僻境之乡
虚渡60岁以后的年华
我再一次来到了你所执政的区域
空气中奔跑着兽群
大地上穿梭着古往今来的精灵
我寻找着你曾经的居所
可以想象的小小庭院中有蝴蝶飞扑着雾雨
月上弦，弹拨着低音
宛加你的沉寂座落于屋檐下的燕语
几十载春风秋雨过去
你日渐老迈，依然长别离
你离别了故土后，又在博南山下
找到了屋檐，尽管如此，那一阵伡的燕语声
总会让你登上博南山顶，你顶着额前霜雪
顶着苍天大地的春秋书卷
你是知县，你眼帘下是澜沧江的波涛
你胸前是枯枝的青绿或枯黄
你脚下是一层层荡之不尽的尘土
你身外是马蹄声过去后的沉寂
你用尽了六十岁以后的年华
在博南山下的土地扎根
你用尽了你那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与汉语中的茫茫瀚海相遇
你用尽了你的仁爱智慧管理着永平县区境
你的名字叫桂馥，你因此用尽了长离别的隐喻
落脚于这山水相扣的绵绵时间尽头
抬头远望，我呼吸到了你鼻翼间扑来的松叶味
我看见了你烛光下映现的额眉上的诗文
时光逝得太快，我已无法追上你的脚印
33、致杨升庵
我一直不敢写上你的名字
因为石头太重，波涛太汹湧
你出现在明朝正德十二年(1517年)的殿试中
那时候的你正值风发正茂的年华
你是正德皇帝御笔下的状元
你出入着翰林院，出入于诗词韵律
你穿一件青灰色长衫布衣
阳光照着你的额眉，你开始了书写
整整十二年时间，你是翰林院中
书写和编纂光阴朝着木格窗移动的证人
我不敢太早的走近你，而此刻
我已置身你36岁以后流亡的道路
在古代也称之为充军发配到蛮荒之地的云南
你来了，带着你的状元之罪证
你来了，上苍终于让你摆脱了宫廷的斗争
我坐在博南山古道一侧
因为你，哪怕多么晴朗的天空
也会变得暗无天日。我看见的你
已经历了两次廷杖之刑
在你裸露着身体面对苍天大地
接受完宫廷的酷刑之后
尽管皮开肉绽后，你还是活下来了
你从酷刑之地爬起来，你浑身颤抖
你忍住了含辱之痛和肉身之痛
你忍住了满怀的悲凉开始往西南而行
我终于有勇气开始面对你
犹如面对博南山古道走不完的尽头
你来了，这是你亲自选择的流放之路
这是你如从命运所召魂而来的云南
你来到了博南山古道，这里有你的居所
你曽在流亡之前挥笔而下的
“愿充海外八百里，茣充永昌牛角关
蚊子有四两，跳蚤有半斤”的地方出现在眼前
你来到了博南山，眼前突然升起一座古刹
你抵达了博南古道中途的宁西禅寺
你累了，你住了下来
天上的佛光普照着宁西禅寺的屋顶
你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束光移来了明暗
移来了白云蓝天之后漫长的黑暗
此刻，我终于有勇气面对升庵祠
尽管只留断裂的墙壁，漫天生长的荒草
我仍然能在这里寻找到你的踪迹
这里曾经是你疲惫肉身的栖息地
你曾在这里的土屋中静养诗怀
以待春暖花开时，寻找到你的朋友
你每天的朝暮都在以悲悯的目光
目送着途经博南山古道的赶马人和众生相
生死已由它去，你站在层叠错落的松枝下
又开始了远行，你终于结束了
在博南山歇脚的日子，你终于把自己交给了
一条古道上纵横而去的音律
踏着马蹄声声，你又开始了启程
霁虹桥终于出现在眼前
你终于穿过了比肩接踵的阴霾和伤怀
你的朋友张志淳、张含、张合父子
已在霁虹桥东岸桥头等你……
我终于有勇气来到了昔日你途经中的
霁虹桥东岸。眼看着霁虹桥已沉落于澜沧江
已沉落于二十一世纪的人心之下
我伫立于霁虹桥东岸，仿佛回到了那个黄昏
伱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朋友
朋友们从怀中掏出了为你而准备的
麂子干巴丶腊肉和一罐自酿的老酒
你们面朝澜沧江开始了百感交集的相聚
我看到了黄昏的澜沧江岸上是你们举杯的手
我看到了你眼眶中抑制住的热泪
现在，我终于有勇气前来聆听你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34、杉阳古驿如是说
你隐藏在博南山的西山麓
你的脊背之后就是巨大的博南山的曲线
我又一次来到了你的古道
汹涌的澜沧江经过了你眼帘下的村寨
我站在岸上，一位农妇的膝头下是水泥地上的
包谷，她双膝着地，一边剥包谷一边祈祷
金黄色的包谷从她手指缝中落下
我偶遇着这一景一物，仿佛在聆听她心咒时
已随她看见了她祖先的模样
而此刻，这个双膝曲地的中年妇女
她花格子的头巾下露出了她的眼睛
她仿佛正细数着从手指缝下落在水泥地上的包谷粒
她仿佛正细数着从澜沧江上岸的波浪离家门口有多远
当二十一世纪进入数字化时代时
这个坐在杉阳古驿道一侧村庄中的妇女
正在用古老的计数，祈祷着她的日常生活
沿着杉阳古道往前走，就遇到了著名的缅桂花
眼前是四合五天井、走马转角楼的建筑
一群云雀正在村庄上空飞翔
其翅膀或高或低，不想惊扰前世幽灵
也不想惊扰那些在地里干活的农人
我看见田野里的豌豆正绿，就像弦子
可以收藏音韵，一个妇女正在摘豌豆
风中突然荡来了缅桂花的香味
这些可以止住伤痛或疲惫的香味
曾给予过那些过去年代途经古驿的赶马人
他们顶着星宿出发，来到了杉阳古道
黑夜的天空中弥漫着缅桂花香
仿佛随着一个个美人们开始了奇异之旅
除此外，杉阳古道上还有无数的美食
它们分别是永平黄焖鸡、杉阳腊腌菜
杉阳油粉、杉阳霉豆腐……
在一个人以食为天的古代和今朝
那些唤醒我们饥饿年代记忆的美食
永远会召唤着我们的祖先和亲眷们的过去的过去
我从澜沧江岸来到了杉阳古道
跟随一条水牛我又拐进了村庄
有孩子坐在草垛上唱歌
有鸭子在水边晒太阳
有失明的老人撑着拐杖站在一棵缅桂树下呼吸着香味
有妇女正坐院子里腌制着腊肉
而在古代，过了杉阳古道
就将是九转十八弯的险境
就将是一座又一座天梯升起在黎明之上
我走在杉阳古道上
就像那些古老的人们找到了粮草和马店
天就是天，地就是地
澜沧江永恒的穿流而下
就像岸上双膝着地的那位妇女
永远头顶着苍天，细数着阴暗和光明的日子
35、失沉于澜沧江水底的霁虹桥之哀歌
你的年轮，仿佛是我眼前升起的又一座屏障
我力图在卷书中抚摸到你，然而，我抚到的
永远是来自澜沧江岸的一只兀鹫
它拍击着灰色的翅膀，仿佛告诉我
世界是一个虚无的传说。我来了
不顾身后高楼大厦里面人心的魔邪
乘着一束春光，我又来到了你的此岸
你已逐渐的失沉于澜沧江的水岸线
你的年轮，是我始终想拷究到的一道道黑色渊薮
从汉武帝到汉明帝，史前史的风云冉冉升起
我面对着兰津古渡口的传说
面对着一轮回又一轮回桥梁上空之秘密
只有它是永恒的证人，远距在人类之上
窥视着人类渡桥或毁灭的证据
这一刻，我的身体在下沉中感受到了泥浆
我不知道传说中的孔明和诸葛亮
他们是传说中筑桥的先躯者
面对这座古桥梁的下沉，眼眶中的热泪
会不会在残月中落下，溶入澜沧江
我不知道诸葛亮军队筑桥时留下的木板会不会下沉
时间啊，腐朽而伟大之神的时间
云南通志中有关兰津桥的：“元贞间
也先不花西征，易以巨木”的时间
历史上历代筑桥勇士均以乘西阳破浪而去
从原有的木板桥到后来的铁索桥
从孔明、诸葛亮的传说中出现了越兰津古渡口的桥梁
从了然和尚、兵备副使王槐的传说中出现了铁索桥
之后，出现了冉冉升起的霁虹
所以，名为霁虹桥，一座被历史上无数英雄侠客
用脚丈量的桥梁，此刻正在下沉中
腐朽啊，腐朽，我不知道去哪里寻访天谛
伟大之神的时间之手啊，你为什么随同江水
也在下沉?我曾在数年前，穿越过霁虹桥
我曾跟随那只忧伤的黑䴢鹿在沿澜沧江行走时
突然发现了霁虹桥上的铁练在秋风中哐当着响
那是一种凄厉的响声，比如一只蓝孔雀在半夜的尖叫
而我身边的黑麇鹿却不顾一切的在聆听中加快了脚步
我在心悸中也默默的加快了脚步
啊，脚步，我加快了脚步
只为了跟上那一只忧伤的黑麋鹿的脚步
只为了跟上黑麋鹿步入霁虹桥的脚步
时值正午，秋风已来到霁虹桥
秋风之绳已在猛烈的落在铁练
使其发出一阵哀绵之声，黑麇鹿站在桥中央
我站在黑麋鹿一侧，泪水沿着面肤往下滑落
一个除草的农夫过来了，他脊背上是沉重的青草
一个放羊娃过来了，他七八岁的年纪却带着一群羊
我又听到了铁链在风中瑟响
仿佛一只蓝孔雀半夜时突然孤独的尖叫
仿佛整座桥都在朝着天与地呼啸
尽管如此，肩背沉重青草的农夫却已经过了桥梁
吆喝着群羊的男孩唱着小调已经过了桥梁
只有那只黑麋鹿留了下来，我来到它身边
伸手抚摸着黑麋鹿朝天空隆起的脊背
它的毛发如此之黑，就像桥上的铁练之黒
就是在那一时刻，我感知到了霁虹桥的黑
一种光芒四射以后的黑，一种被江水浸透的黑
所以，人类面对时间之黑会加剧灵魂的恐惧
因此，霁虹桥必然在历史的记忆中下沉
此到如今，我依然会想起多年以前
跟随黑麋鹿离开霁虹桥的时间
在那个苍茫的深秋中的午后
一只忧伤的黑麋鹿仿佛听见了岸上的神咒
它将头扬起在纷乱的秋云中后突然扬起了前蹄
我加快了脚步，却再也无法追赶
亲爱的黑䴢鹿突然纵横远去
它在霁虹桥上纵横而去的脚步
就像一个钢琴诗人的手在黑键上疯狂的演奏
亲爱的黒麋鹿已在记忆中纵横远去
历史上最古老的霁虹桥
正在泪水中下沉，这是无法改变的下沉
在我的身后，是澜沧江坚固的石壁
我知道，在那些最陡峭的石壁里
一只兀鹫的母后正在洞穴中分娩孩子
年轻而英勇的兀鹫不久之后将飞翔于天空之上
在我身后的身后是三四月绽开的金色油菜花
绵绵不绝的人类史下我再一次目睹霁虹桥的下沉
我知道，在斜阳西下它下沉中的速度会很快
是的，时间之快，如同猛烈的秋风下失去的春光
如同那只黑䴢鹿的消失
是的，亲爱的黑麋鹿已消失
是的，古老的霁虹桥已加快了下沉中的速度
它要回到古老的吟诵中去，寻找到它前世的渡桥人
写于2015年10月一一11月昆明
关注 长淮诗典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