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总是常常想起乡下,世上渐少旧屋脊,人间逾多冷天面!

 

十八岁之前,我生活在乡下;当我人生的第二个十八年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之后,越来越发觉:我一半生活在当下的现实中,另一半生活在对十八岁之前乡下生活的追忆和想象里。...









关于乡下的回忆

题记:十八岁之前,我生活在乡下;当我人生的第二个十八年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之后,越来越发觉:我一半生活在当下的现实中,另一半生活在对十八岁之前乡下生活的追忆和想象里。

(1)桥


常常想起乡下的桥。

乡下的桥,最美的是石拱桥。半圆的造型,如一弯半月挂于小河两岸。朝阳冉冉或晚霞缤纷的时候,透过石拱桥望去,半圆之中藏着一个红彤彤的圆环,分不清是桥衬托了太阳的影,还是太阳的影点缀了桥。春天,可以趴在桥上的栏杆上看水草摆动、蝌蚪游曳;夏日,从桥边浪里白条一样跳入水中畅游,甚至忘了上学的时间;秋冬枯水期的时候,窜到拱桥下面的石罅间摸鱼捉虾,当然也试过被水蛇吓得四处散去。这些年,石拱桥老残了,旁边就多建了一座混凝土桥,小车大车都是从新桥过去,石拱桥就象一个木讷老人,漠然的看着眼前一切。桥上杂草丛生,石块凋落。偶尔,也会见到一个老农牵着耕牛缓缓而过,似乎是减少了老桥的寂寞,而停睛一看一想,却是让老桥更显老迈和寂寥了,可能唯一能够增添一些灵动气息的,也只不过是调皮的学生哥奔奔跳跳而过的短暂时刻。

乡下的桥,更多的是普通的水泥板桥。村头路尾,田间小道,多的是这样的桥。实际上,这样的桥,很多已和小路融为一体,不细看,还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桥。农业渠上的桥最有意思。农业渠有一个亲切的名字:江儿。早前,农业渠是四季长流水,水质清洁,水深一米多。我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傍晚吃完饭,还常常和小伙伴到那游水冲凉。现在的人都说成是洗澡了。农业渠绕村边而过,村民劳作出入常常必经,所以农业渠上桥多。有桥的地方一般都有小埠头,方便村民洗菜或挑水。小埠头大都是有砖块切叠而成。拾级而下,可以嬉水,可以借助簸箕捉到一种俗称为“菩萨”的小鱼。装到小缸里,从立春养到冬至,从冬至又养回到立春。满水的时候,桥底与水面相接。淘气的顽童钻到桥底,骨碌想探出头来,碰壁之后,又迅雷不及掩耳钻出桥底,浮上水面直喘气,一边还要张扬的望着小伙伴比划。桥底与水面相隔一两个人头时最好玩。匍匐在桥底水面,任由在渠边不远处田间劳作的大人四处呼喊,待到差不多时分,回应一声,从桥的另一边窜起,然后,于阡陌处如村狗狂奔,逃避着四处追打责骂的大人。

乡下的桥,有的只是摆一条水泥板块,甚至只是横一两根木头。可以行人,耕牛都要另找通道。细想,桥者,乔木也。独木桥倒是回归本色——能行人便是桥,哪怕只是一根木头。这样的桥,三四岁的村童第一次过的时候,真的是战战兢兢。起始,都是大人抱着过,到第一次如释重负的踱着过,然后,可以轻松的行着过,直至,行到了桥中,还故意试着摇动桥。这也是一个过程,一个历验。田间多沟壑,有的可以跳过,有的只能过桥。跳不过的硬跳,肯定要摔跤;不试着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单独过,而且这是必然之径。

乡下的桥,最简;多简也是桥,桥多了,路就通了。

不知为何,总是常常想起乡下的桥。

(2)水


儿时的欢乐,有一半以上是因为水。

乡下老屋的背后,横亘的就是鉴江。古时以水路交通为主,枕着这条鉴江,乡下老墟也有过数百年的热闹历史。记得小时候,墟尾百十米远的埠头上,常常停有装运货物的船。瓦缸瓷罐,竹椅木凳,油盐酱醋,隔三差五,便有船运来。墟上有专门帮忙卸船的搬运工,乡间俗称为大力佬,常见他们背上百多斤的货物,甚或腹大如三四个人的瓦缸,在船板上,在上岸的斜坡上,如履平地,便只有啧啧惊奇的吐舌,却怎么也体会不到卖力人的辛酸。

好在,后来修了路,虽然是泥路,也要比水路来得畅通和方便。那些卸船的景象,就只剩下一些褪了色的感观记忆,不复在现实中看到。鉴江还是那条鉴江,只是少了那些来来往往的货船。它却是永远不会孤寂的,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开始上学,开始胆敢一二个人在空阔的大江游来游去,如同一个水鸭子,不时潜入水底,不时浮在水面。在那个时期里,除了寒冷的冬春季节,是没有在家里洗澡的概念的。要冲凉,就到大江去。大人是这样,小孩子也是这样。夏日的傍晚,大江就成了天然的泳池和澡堂。有胆大的,水性好的,轻易游到江中深处,游到江的对岸又若无其事的游回来,更有逞能的,到了人人都害怕的深不见底的旋涡中,扎一个猛子钻下去。也真试过有人下去之后再也上不来的,隔了一夜之后,尸首却在远处的浅滩上发现,脚底中间有个黑黑的洞,有人便说是水鬼作的孽。发生这样的不幸事情之后,这片旋涡就成了不祥之地,有人再要到附近的水域显摆,大人就会毫不客气的斥喝。

最过瘾止痒的是溜“滑梯”。“滑梯”当然是我们沿着江边的埇地用瓦砾挖掘而成,却也弯弯曲曲,坡度很大。泥是软泥,加上水的润合作用,光溜溜的身子滑过几次之后,“滑梯”顿时变得光滑如上了黄油,光屁股坐在滑道上,或干脆整个身子仰卧着滑流而下,呼叫着,手足并举,冲入水中,水花四溅,快意无比。最惨的是,“滑梯”用着用着,会刮起泥下藏着的瓦砾石片,有谁刚好在这个时候溜下,轻则屁股开花,重则身后背血流如注。即便是如此,隔了几天之后,谁也记不得了开花和流血的事。

乡下星罗棋布的水塘和鱼塘也是我们玩水的乐园。

从塘边的树丫上以自由落体的姿态跌入水中,或以各种各样创意无限的身姿跳下,在水底潜到同伴身边,迅然抓住双脚,吓得对方哇哇大叫,然后再猛然潜到远处浮起,幸灾乐祸的笑不停。

自然,因水带来的欢乐不止是玩耍,还有很实用的好处,就是捉鱼。捉鱼的方式之多实在难以一一述来。最热闹的情景是:当虾汛(乡下俗称“发虾皇”)来临,村里男女老少,全放下手中的活,拿着各种种样的捉鱼工具,复杂的如虾笠,简单的如鱼叉,甚至是鸡罩、簸箕都可以派上用场,水塘里仿佛有捉不完的鱼虾,触目皆见,落手可得。有谁捉了一条大鱼,有人就呼叫着过去瞧看,看惯了世面、知道玄机的个别人,却趁着众人看热闹的当隙,悄悄摸到水草丰茂的旮旯角落,一阵功夫,果然逮到大东西。小孩子自然容易满足,用簸箕赶到几条小鱼小虾就喜不自禁了。

虾汛不常有,鱼却是随时可以捉的。最彻底的方式是在浅塘处,塞上一段,用水车抽干,鱼虾蟹鳖,一条不漏;最惬意的方式是摸鱼,却也最考验一个人的反应,潜入水底,用脚或手感触到鱼的存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捉住,或用脚压在泥下,再快速用手捏紧;最懒惰的方式是张网,我们俗话叫“放连”。就是在水塘里撒下鱼网,适时再来起网,挂在网上的鱼儿只有束手就擒的命;也有守株待兔的方式,在水塘边挖一个一米深左右的窝,中间以涵洞接水相连,或干脆挖一条浅沟引水相通,窝内置些水草和米糠,请君入瓮,引鱼入窝,来的往往却不止是寻常的鱼类,塘虱和龟鳖等也是常客。

想来,在儿时的岁月里,这些与水为家、随处可见的生灵,不但娱乐了我们的童年,也滋养了我们的身体。象儿时天天面对的绝对绿色食品蕃薯芋头一样,曾经是嗤之以鼻的粗粮,现在却是寻之不得的稀罕物;那些快乐地生长、纤尘不染的鱼虾,现在也是难寻其踪了。好或不好,在时间与空间的座标上,时常抖动与校正。还好,我们的童年,是没有污染的童年。

那时的水,肯定是没有污染的;生活在水里的鱼,自然没有污染。那时的阳光空气,也是没有污染的,活在其中的人们,大概也没有受到污染吧。
(3)路


乡下老屋在小墟上。东南西北各有一条大路。

东面到镇上。连村道,接乡道,出国道,是出入乡下的主路;南面通田间。阡陌交通,纵横交错;西面接学校。先中学,后小学,绵延一二公里;北面临江。江堤蜿蜒,昂然成路。

东面的路,原是沙土路,两旁种有路树,一边还有1970年代左右挖的农业河,小河清清,树影摇曳;林荫道上,穿行其中,倒也惬意。其实路不长,出到镇上,大约七八公里。读小学的时候,却觉得路程不短。小学参加智科竞赛,考场设在镇上,一大早,夜色尚朦,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由老师载去赴考。考试的情景早忘了,赴考路上的细节却历历在目。那种感觉,就象去到镇上见到的第一缕晨曦一样,那是一种幸福,前路就是希望,而且就在不远处,触手可及。“六一”的时候,要到镇上巡游。有机会坐上运巡游道具的拖拉机到镇上。道具显眼,一路引来不少注目和指点。在颠波中,在轰耳的拖拉机声中,竟也完全不觉劳苦,反觉得是一种享受和荣耀。后来不知为何,所有的“六一”巡游都取消了。可惜。读到初中,我们一年还要到路上参加一两次义务劳动,挑挑泥,修修路,有一段路的路树,还是我们种下的,也可惜了,原来生得挺拔葱郁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砍得根须全无。

南面是到田间的路。生在乡下,长在乡下,其实做的农活并不多,而且主要集中在小学三四年级以前。穿过这条路,便到了乡间田野。这条路,牵过生产队的牛走过,扛过斩下的黄麻走过,跟随父母,推拉着载有收获的稻谷的木板车走过……以前是泥路,早几年修成了水泥路,便连同童年走过的痕迹,一起埋在路下,全无可遁的印记;其实印记是不灭的,只不过无形可寻;或者形迹早已蜕变成记忆。

西面是上学的路。上小学的路,要穿过墟,走过一片田野。以前上学早,6点半左右要到学校。天朦朦亮,乡下的人起得早,卖早餐的,杀猪的,赶路的,已经人影渐现。记得有一次,是冬天的时候了吧,醒来看到窗外有点光亮,以为要上学了,穿好衣服,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到学校门前,门还没有开,又被几只村狗发现,追着我返回到家里,一看闹钟,才凌晨三四点。那光亮,原是月色。有一段时期,学校的村边种植有桑树。桑葚挂满枝头,紫的甜蜜,红的酸口。放学的路上垂手可得。三两同学,摘桑葚,掷桑葚,满手红紫,满口紫红。留下了难忘的印记。

北面是江堤。以前,江堤树影郁郁,竹林葱葱。晚饭过后,经常有人在走动。读到初二初三的时候,为了中考的体育达标考试,也常在江堤练习跑步。以往一年里,总会有洪水肆虐的时候。江水涛涛,看着即将要漫过江堤时,人站于江堤,那一种无奈和隐隐约约的恐惧,记忆犹新。我还常常会记起,在小时候,会一个人走路,或者骑自行车,沿着江堤,或东或西,走到较远的地方去,走到自己以前不曾到过的地方,不一定是有多远,只是一个孩子的感觉而已。以为在那个地方,会碰上在外地谋生的父亲归来在路口。但那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一条通车的路。走得太远了,会停住,会觉得莫明其妙的忧伤。会想:这路呀,总会有尽头的吧,人走到了那里,该如何是好?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真怪,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滋生这样的想法?

这就是老家的四条路,东南西北,通向四方。比起成年之后走过到过的路,这些都是小路了。但是,假如没走过这些小路,怎么能见识到外面的路呢?怎么能一个人走过外面的漫漫长路呢?走过了,或者会发觉:当时认为很长的路,可能只是一条小路。走过才知。
(4)庙


乡下庙多。

庙,原指供祀祖宗的地方,后世随着佛教的传入,越用越广泛。乡下的宗庙,蔚然大观的有两座,一是李氏大宗祠,二是四房祠。解放后都被用来办中学。等到我上小学读书时,大宗祠已威颜不见,昔日的庄严停格在长辈的描述中;四房祠却雄风犹存。大青石,高石柱,厚木门,一道赫然的砖屏风将大门口分成左右两扇门,步入,小天井,左右厢房,小天井种有一棵四季挂果的洋桃树,直入是过廊,之后大天井,两旁依然是两排厢房,中厅堂堂正正。留在记忆中的四房祠凛然森严。宗庙改学校,现在看来虽然可惜,但香火化为缕缕书香,翰墨传承,书诗有道,功莫大焉。然而,去年以来,四房祠所在的附中荒废了,回去看到颓废景象,不免嘘唏,曾在微信朋友圈上发过这几行字:

那庭前的洋桃树

那厚重的木门

那冰凉的石板

那错落而庄严的庭院

那神秘而书香四溢的味道

都如这无助而孤独的石凳

都如这无言而苍老的旧教室

停留在昨日。

只有 那偷摘洋桃的欢乐

和那被老师追骂而钻木门逃跑的狼狈

犹如那坚硬的石凳

犹如那坚挺的老菠萝树

依然立在原处……

乡下的庙,当然不止宗祠。最著名的庙宇,应是“佛子祠”,这是市公布的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市志记载,始建于明代弘治元年(1488年)。佛子祠占地面积近600平方米,面对圩市,三门并开,左右两侧分别是观音阁和冼太庙。红墙白瓦,雕廊画壁,可谓古色古香。全祠呈三进式布局,形式古朴,结构笃实。门额大字由清末粤西著名的书法家陈寿庚题写,字体沉郁大方,敦实而不乏气度;冼太庙正门两旁镌刻着一副楹联——佐夫从王妇兼臣道,将兵荡寇女立男功。寥寥数字,冼夫人的历史功绩赫然在目。佛子祠去年重修了,建得很现代。只是不知还算不算文物。

乡下最常见的庙,应该是土地庙。有村就有境,有境就有庙,村村都有土地庙。“境”的称谓也有讲究,一直沿用旧制,掷竹䇲(乡下称为“君令”)时必须交待清楚:某府某县某境某土地下居信士某某。土地庙供奉土地公土地婆。中国传统的民俗文化中,天上、人间、地府各有司职,土地公官儿不大,法力有限。看《西游记》时,孙大圣一遇到法力强大的妖魔鬼怪而无力降服时,便拿金箍棒砸地下,叫土地公现身一顿斥喝,大圣面前唯唯诺诺,并不影响土地公在信众心目中的地位,大凡逢年过节,孝敬和感谢一番总是免不了的。

心中有佛总是好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段时期,刮起拆庙风。有人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村入乡,见庙就拆,见佛就毁。阿弥陀佛。庙拆了还能重修,佛毁了还能再造。未几,拆的庙坐地又起。想当年,带队拆庙的人挥斥方遒:“我邪都不怕,我还怕神!拆!”音容宛在,斯人已逝。咀嚼当日豪言,放眼目下,心生戚戚。言犹在耳;星星之火,遍地开花。邪当不可怕不可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信?不明觉厉。心塞。

跑题了。搁笔。
(5)瓦


小时候去外婆家的半路上,有一间瓦窑厂。每次路过,我都要驻足观看,每次母亲已经把我抛得很远了,我还在原地不厌其烦的看。瓦窑厂是乡间作坊,也没见有很多人出出入入。常见的情形是,空地上,凉着已经成型的泥片,一排排,一堆堆,有的象从中间位置砍开的一小节单竹,有的仅仅是一片微微内弯的泥块,不远处的窑常常喷着烟,窑的四周,堆着已经烧好的瓦,偶尔幸运的时候,能碰着出窑,一担担的瓦从窑里运出来,做工的人满头大汗,却是一副憨实和得意的样子。幼小的心里就总是想,这寻常的泥块,该是什么样的烈火,经过多长时间的锻烧,才能变成一块块有用的瓦?

与外婆家隔着一条大江,行政区域上,分属两个镇,我家这边是平原,外婆家那边是丘陵地带。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老家的附近都没有瓦窑厂,起屋用瓦,似乎都是由这间瓦窑厂送过来。记事起,送瓦的人,永远是一瘦高的黑老汉,骑着一辆改装加固过的旧单车。去外婆家的路上,上学的路上,玩耍的江堤上,常常可以见到这个送瓦的人。后来我家也建房子,送瓦的依然是这个黑老汉。一天跑几个来回,好象永不知疲倦似的。单车上的瓦卸下之后,就见他解下身上的水腰布,擦汗,喝水,蹲在墙根抽水烟。碰上吃饭的时候,在众人的央请下,也捧上碗,一吃却发觉他原来是很能吃的,末了,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很不好意思的抹着嘴。瓦却是一片片的好,有翘的,路上碰崩角的,裂的,一盖丢弃在一边,不作计数。印象里,墟上,附近周围几下村子里的人用瓦,都是这个黑老汉送,也不知这间瓦窑厂是他开办的,还者他只是一个送瓦的赚点汗水钱的搬运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得运送了多少瓦呀,多少人的瓦檐下,滴着他曾经洒下的汗水。

一春梦雨常飘瓦。乡下的老屋,顶上盖的都是瓦。下雨的时候,特别是秋冬季节晚上下雨,滴滴答答,无休无止。趴在床上,听父母说话,跟弟妹嬉闹,简或望着屋顶的瓦,听着雨打瓦棂的声音,数着雨打瓦棂的次数,然后不觉进入梦乡。回想起来,有止不住的念想;至少,在数不清的梦里,总会悄然的回到那个情景中。尺椽片瓦,何必挂怀?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瓦是越来越少见了。现在放眼城里乡下,还能有几间屋可以见到瓦?都是混凝土天面。社会的发展,有的东西会留下来,有的东西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唉!世上渐少旧屋脊,人间逾多冷天面。
(6)戏


乡下的戏,记忆中有三类。

第一类是大戏。大戏就是粤剧。童年看一场有角儿的大戏是件大事。不过,以前名角也不象今日今时有款有谱,文艺下乡,既是政治需要,似乎文艺工作者本人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一个例子是:记忆中就在乡下看过“红线女”的戏。当然,演出当晚绝对是万人空巷。宋丹丹在小品中所说的“密密麻麻”大约就是指这种情形。戏期一般排在秋后,冬至到正月中旬是密集期。这个时间也是有讲究的。秋后农闲,特别是冬至后,一年收成已定,心满意足的“还神”谢恩,心有忐忑的“拜神”许愿,忙了一年的心都闲下来了,有了心情去张罗请戏看戏的事。

既谓之“大”戏,当然得有点动静。有名的团,有名的角,引起的反响更大。步行个把小时去看戏是常有的事,有个别戏迷,甚至骑了破旧自行车,翻山越岭,过江涉河的去看戏;回到家来,俨然已是鸡鸣时分。有好客的,邀了亲朋戚友过来,快活的聚一餐,看完戏,过一宿,聊一整晚。乡下人的快乐,莫不过如此。孩子们也跟着热闹快活。

有一段时期,附近的两个生产大队(就是今天的村委会)都设有戏班。洗脚上田,粉墨登场。这下热闹了。其实,乡下是当地有名的文化之乡,会乐器,懂唱戏的人不在少数。因为排戏、演戏有工分记,所以有天分有热情的人积极参与。这么多年过去,文武生、花旦是谁演的,演得怎么样,一点印象都忘却了,唯有两个演“丑角”的记忆深刻。“丑角”,乡下俗称“杂脚”。一本戏带不带来欢乐,插科打诨的“杂脚”弥足重要。特别是乡下人演的戏,没有名角,关键是得乐一下。记得一个叫“亚拉”,一个叫“亚狗仔”,演的都是活灵活现。“狗仔”离开人世多年,“亚拉”到今还不到六十岁,精神很好,是个热心肠的人,现在邻里之间有了红白喜事,还常常见到他忙碌的身影。回到乡下见到他,感觉很亲切,似乎一下子把时空拉近了,总是会浮现他当年在戏台的对白和形象。

第二类是傀儿戏,也叫傀仔戏,大名就是木偶戏。乡下旧属高凉郡。傀儿戏的风格用“高凉”二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象秦腔之于秦(陕西)、昆曲和越剧之于吴越(苏杭)一样,我以为,这也是可以代表高凉古郡的不二剧种。以前,傀儿戏常见,逢年过节,打醮还神,都常会有傀儿戏的演出。戏班可大可小,但是随着傀儿戏的凋落,戏班也越变越精简,近年幸存下来的,似乎都是一两个人的戏班。一个人也妙,脚打铜镲伴奏,左手捧木偶动作,右手兼顾锣鼓,嘴念唱词入戏,看着简单,实际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只不过,一个人的戏班,要想演《六国大封相》那种戏,明显就单薄了;唱唱那种“话讲前来后去事啰……”还是挺有味道的。夜深人静,于空旷的乡野飘来苍凉的傀儿戏声,听者很容易感怀动容。对我来说,这也是乡下童年生活的一种永不磨灭的印记。听说,傀儿戏也入选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了,但愿它不至于凋亡。

第三类是斋戏。照乡下习俗,人过世后入土当晚要做整夜的斋。做斋一样讲究唱念作打,实际上也是一出戏。想想,中国传统文化真有意思,儒释(佛)道三教贯穿于人的一生,儒占主流,有了困惑请佛,走后还要请道出来超度,送最后一程。近年,做斋是越来越少见了;其实,这也是中国的一种传统文化。中国的文字中,有一个已走入博物馆的词:丁忧。就是说,朝廷官员的父母亲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现在说来,这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但凡事皆讲个度字,矫枉过正,过犹不及。极言之,人生无非就生和死两件大事。亲人故去,做斋追思。去者坦坦,生者释释。难道有违天伦人道?不过,此话不宜展开,打住。只是想说,斋戏一样有文化的影,有思想的根,不全是糟粕。比如说,看看祭血盘、斩药树、过奈何桥等等,可以感受养儿育女的辛劳,叹民生多艰,引发生存的思考,对活着的人,或是一种当头棒喝或醍醐灌顶。

戏的作用,简言之,一是消闲观赏,二是品味感悟。乡下的戏,当然也有这两种功能。但愿这样的戏,能传承。
(7)蔗


小时候有一段时期里,甘蔗是村里唯一的经济作物。蔗还是那种用作榨糖的蔗,我们俗称为“糖蔗”。硬皮硬肉,直接食用的时候,最好是铁齿铜牙,否则会有掉牙破嘴的风险。可能是以前人们的牙齿够坚硬吧,也许是现在的人们牙齿退化了,或者可能是先前因为饥饿之故,风险顾不上了,索性反而安全了吧,总之,记忆里老老少少拿起甘蔗就咬,也未见有风险兑现的情景。只是,现在回想起来,牙齿顿时有点眩酸的感觉。能说明什么呢?身体在走下坡路了呗。直白的说,老了;婉转的说,开始老了。

甘蔗种在江边的埇地里。埇地就是河道里时长日久冲积起来的滩地,水土肥沃,只怕洪水遮天而来,虽然甘蔗不怕短时间的浸泡,但时间长了,一样会蔫蔫枯萎。好在记忆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多。之所以难忘甘蔗林,是因为甘蔗林是儿时的乐园。夏日里,日头毒辣,地上冒烟,大人忙着生计,没有谁会管得到生蹦活跳的小屁孩,更不象现在这样矜贵,真的是见风就生,遇雨就长。没人管,没东西吃,就得想办法自己找乐。三俩个伙伴,钻到蔗林深处。首要的任务是寻鸟巢。那时心里也绝没有害怕的概念。各自单独行动,越钻越远。有谁突然发现了鸟巢,就会撒开喉咙狂叫,如村狗见到生人在门口鬼鬼祟祟一般,然后,分散在各路的再循声集合。有时因为走得太远了,闻着声音在叫,却总是一下子找不到人。这个时候,急着会合,东奔西窜的,免不了让锋利的蔗叶刺破皮肉,却也浑然不觉。寻着了鸟巢,如果是巢里有鸟蛋的,一般不会打搅它们,算计着还要多少时日才会孵出小鸟,到时再来一窝端。通常的情形是:算计归算计,过后却忘了;真待记起时邀约来寻,鸟儿已长大飞走了。这自然是后话,发现的当时,却要着大家认真发誓,不能说给其他人听,不能单独行动来取小鸟,否则怎样怎样,总之是不堪入耳的恶毒之语。如果是碰着嗷嗷待哺的小鸟,对不起了,虽然我们如获至宝,虽然我们疼惜有加,但是,捧回到家里,免不了几天之后无奈死去。带给了我们几天的寄托和欢乐,也带给了我们伤感,却让无辜的生灵失去了生命。

有时也会碰上蛇。一般是那种草花蛇。常听大人说,草花蛇有灵性,打死之去,丢到路中,用草帽盖着,然后沿着草帽撒一泡尿,到了中午时分,必会引来一群草花蛇来追悼送行。我们试着多次,却总不见来寻同伴的草花蛇。想来是大人的恐吓之辞吧。

蔗林遮天蔽日,不晒,却是闷热透顶。累了,就地躺下,就手截一节甘蔗,补充下流失的体液和能量。然后,滚出甘蔗林,滚下林边的江水中。那又是另一个乐园了。

常常想起种蔗和斩蔗的情景。

种蔗的时候,数百人集中于埇地,小孩放蔗种,大人回土掩埋,一望开阔的埇地,人头涌涌,蔚为大观。如果有一台广角镜头的相机,从远处拍下来,准是一幅欣欣向荣的农耕图。可能是小雨纷纷,可能是日头烈烈,这些无关紧要的天气情况都忘记了,留下的却是欢乐。角度不同,年纪不同,看到的感受也会截然不同吧。大人或者觉得是苦差事,是迫于现实的无趣之事,在小孩子的眼里,未尝不是乐事。特别是当回想当年的时候,竟觉得是那么的亲切祥和。斩蔗自然更加热闹。蔗是村集体的,除了不能拿回去,随便吃却是没人阻止的。一望的青纱帐里,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分工有序,一排排的甘蔗倒下来,一个个的人头露出来,然后是小孩子胜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奔奔跳跳。

后来,埇地就越来越少种蔗了;后来,小孩都长成大人了。那种情景就只能回忆了。人越长越老,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8)酒


小时候常常会跟父母去饮酒,偶尔父母有事去不了,遵父母命也试过代去。有得吃,有得看,饮酒是一件快乐的事。乡下所说的“饮酒”、“吃酒”,其实是“赴宴”的意思。“做酒”就是摆宴、设宴。乡下人做酒,有繁有简,有丰有俭。一般的家宴,就不宜说成做酒了。做酒得有喜事,如新居落成,如结婚,有大户人家添丁,十二朝或满月酒也试过操办得很有声色的,有一段时期里,考上了中专大学也摆酒,有的还请人放电影,广而告之。这么郑重其事的对待,一是因为当年考上中专大学不是易事,二是因为考上了,确实是人生的转折点,鲤鱼跳龙门,值得庆贺。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物质生活的改善,做年例也成了摆酒,而且越摆越丰盛,互相攀比,极端的个别人家,做年例成了一种巨大的负担,一年里捱生捱苦的意义就是,打工,挣钱,做年例,然后过年再一次轮回。这就失去了做年例的本真。

乡下人期望做酒,也乐于做酒,哪怕做酒要花去一年半载的积蓄。一般来说,除去做年例,乡下人做酒就象一种新生活的开端,是一种瑞气的宣兆。做酒是大事,先前的准备工作不说,前一晚就要开始实打实的行动。以前不象如今,如今做酒都有一个专门的团队,少即两三个人,多即几十号人,以前是讲交情为主。做酒要邻里帮忙,叠灶,浸发干品,这都是前一晚要做的事,做酒的当天,劏鸡杀鸭,洗洗刷刷,多的是琐碎事。当香气四溢之时,客人陆续入席。主事的男主人或女主人乐呵呵的立于门口,一番寒暄,客客气气的领下贺仪。推杯换盏间,明明酒菜丰厚,主人却依然要说:“慢用,慢用,菜不多,见笑了……”主人作了逗哏,客人自然要作捧哏,附和着说:“哪里哪里,菜太多太好了……”

席间的热闹令人感慨,也令人陶醉。不过乡下人的快乐,也就充盈在这客套之间。记起当年,每置于其中,专注地看各人的举止神态是一桩趣事。有人低头海阔天空的横扫席中美食,有人举箸间评头论足,也有人可能是遇上了久不相见的熟人,扯到会心处,碰头耳语,食不知其味。酒足饭饱之后,远一点的亲朋好友却不住主人的盛情挽留,过一宿也是常有的事。留宿的目的其实是说话。以前交通、通讯不便,做酒因而也有了聚话说事的难得机会。如此一来,吃倒在其次了,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平常难得见面,借做酒的机会聚上了,能说上通宵的话。浓浓的情谊,就全体现在这彻夜不眠的家常闲话中。

时势不同了,现在做酒,吃了就走。有时想,现在人们做酒,有点象时下流行表演的行为方式“快闪”一样,你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抹抹嘴,已是人去楼空。再远点想想,人生何尝不也是一场“快闪”呢。
(9)籺


想起乡下的籺,口腔中的津液马上活泛起来,仿佛触到了往日的美味。乡下分籺,曾经是一件很常见的事。逢上喜事,都习惯往隔里邻舍的乡亲派送喜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先哲孟子这样说,乡下人却一直是这样做的;乡下人乐于分享快乐和幸福的乡土哲学由此可见一斑。

乡下老家,位于一条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墟上。几乎家家开铺,户户为店。分籺的时候,沿墟从南而北或从北而南,总有个先来后到的次序吧,但动静却是免不了的,分籺的人也有意高声引起注意,引得急心挠火的小孩子坐立不安,眼见远处的同伴已在大快朵颐了,自己家里一时半刻还没有轮到,也只好站在门口,踮着脚和对门的孩子一起张望着分籺的人。那情景,和梁上窝巢里嗷嗷待哺的雏燕并无二致。

但真正好味的籺,一般来说,还得是家里自己做来吃的。这很容易理解,一则挨家挨户分籺,有量的因素,量大了质就容易不能一以贯之;二则乡下人嘛,小农意识潜移默化,虽有为了邻人的一句好评不惜血本的,然而那不竟是少数。家家户户做籺的时间,最集中的日子是在冬至这一天。有句老话:冬大过年。可以想见,冬至也曾经是一个多么隆重的节日,后来虽然式微了,但老话还在,冬至做籺的风俗似乎保持得还有点样子。按馅料的总体味道来分,可以分为香籺和甜籺,顾名思义,香籺是咸味的,甜籺自然是加糖的。籺皮的原料是糯米粉,为了不至于太过粘滞,一般也加少许粘米粉。而乡下的做法,习惯是加一点艾蓉入去,这就是田艾籺。艾蓉就是将田艾捣成糊状,和着米粉搓匀。就我个人来说,怀念籺,其实是怀念田艾籺,田艾籺的馅料一般主要都是椰丝、花生和白糖。喷香的田艾籺蒸熟,趁着热气腾腾,吐着舌头,呵着凉风,抢一个,先吃为快。田艾籺嚼起来的时候,很有咬感,甜糯适中,香气扑鼻。因为加了艾的缘故,田艾籺就有了养胃和消除邪气之说。去邪不去邪,这很难究真,好味却是真的。

民以食为天。怀念籺,其实更怀念做籺的场景。在一个祥和的日子里,备好了料,一家人围着桌子,你搓一下粉,我匀一下馅,小孩子也趁机用那香软的糯米粉,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然后看着,互相指认着,笑得东歪西倒。但做籺也是有一套规程的,得先把籺皮匀拈成浅碗状,随后落馅,封口,讲究的再过一下籺模。经过这个流程,成型的籺就有模有样了,放在洗净并沾过花生油的菠萝树叶里,等候落锅蒸熟。

旧历的二月初二,乡下也有吃籺的习惯。

若而不想亲自做,到了晚上,可以到土地庙里兑籺。当然,这有讲究。你得跪在土地公土地婆二老神像跟前,许下承诺:今年我吃了您老十只籺,明年这个时候一定还您老二十只。庙祝念念有词,手上的一对竹䇲(乡下称为“君令”)掷空落下,如果两块竹䇲都是竹肚的一面帖地,那表示的意思就是二老允许了。诚然,你许诺的数额越大,答应的机会就越大。

这样的情景是越来越远了……

来源:白驹舍   (ID:lyg223456)
那个年代,
没有现在的攀比和虚荣,
人们最大的追求就是不饿肚子,
如此简单纯粹。





预告1



预告2


 

剧本精彩桥段:

a.打玻珠,咬瓦片,喂猪,放牛,跳大海、跳幕布,野泳,捉蝉,偷荔枝,偷西瓜,打架,求老爷爷讲百听不厌的故事......

b.大人经常刺激小孩子读书的一句话:读到书就食闲饭,读不到书就累死工。

c.城市新旧交替影像,农村新旧交替影像,失去的情怀,失去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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