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有條清溝河

 

誰人的生命中不曾收藏著一座崔峨聳立的高山?誰人的雙腳不曾丈量過一拱一見傾心的長橋,誰人的心中不曾有一條生命喧鬧的河流?...



丨我家門前有條清溝河

誰人的生命中不曾收藏著一座崔峨聳立的高山?誰人的雙腳不曾丈量過一拱一見傾心的長橋,誰人的心中不曾有一條生命喧鬧的河流?我心中的河流不是泥沙奔騰的黃河,也不是沸水呼嘯的長江,甚至不是橫流千裏、多災多難的渦淮、漢水,它是一條非常纖瘦的小河,一條小得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即將消失的河渠。作為淮河的支系,我見證過她年輕時節魁偉與壯闊的身姿與風采。她曾經漣漪無際、水禽翻飛、威武浩蕩。只是後來我見貫了浩瀚無垠的大海,踏遍了高峻廖曠的峽谷,登盡了三山五嶽,天下奇峰,才發現她瞬間變窄了。她的名字叫清溝河,不知多少次我曾想,她像孔子家鄉那條讓夫子臨川歎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泗水嗎?抑或像泰勒士家鄉的那條時而虐、時而溫順河流嗎?如今蒼老而瘦弱,貧窮而孤濁。

泊在門前的清溝河是家鄉眾草的故鄉與起源。冬天,她的晨曦從一粒粒雪花中爬起來;春天,她的夢在一滴滴雀叫的啼鳴聲中安睡。在離開家的時月裏,我常常想起落入她懷中的童年與歌謠,懷念她清波絢爛的面龐與柔媚、滾動的身姿。白天,她波光粼粼,沾滿雲朵;夜晚,她流星高蹈,竊聽著農人們的私聊。幾十年、幾百年如一日,她溫軟地躺在江淮大地的指縫裏,漸漸像失血的臉面,變得乾癟而寂靜。她吞沒、流走了太多的故事與記憶,也堆積著我如今無法撿起的一串串五味雜陳的時光。

這次回家又是太過匆忙了,匆忙得忘記了在門前清溝河邊坐上一會。忘記端詳她的樣子,去傾聽她的寧靜與沉思,去傾聽我的童年與逝去的歡鬧。當小妹的接車從合(肥)徐(州)高速公路鮑集出口處下來的時候,我特意地去注意這條帶走我往昔年華的河流。她昔日寬闊、清澈、波瀾壯闊的胸懷,如今已變得局促而穢濁。局陋的有著讓人即使特別留心,也容易在不經意間錯過的狹窄。在奔騰、遼闊的江淮平原上,她像深牆高宅偌大府邸的一個角門那樣微不足道。可是從這個角門的縫隙裏,我能隨手撥亮自己少年時節的燈火。

車子太快,只是驀然一睹,雖是那麼匆忙的一瞬,我也知道清溝河就在那裏。淤泥擠平、抬升了她的河底,泥沙塞滿、簇擁著她的河床與生活。她疲憊而衰弱地躺在那裏,氣若遊絲,但一息尚存。我看她時,莞爾想起當年美豔的少婦如今只留下一張被皺紋揉碎的臉,當年體魄強壯的後生如今變成弓腰駝背、枯形佝僂老漢的身板。堤壩坍塌似她彎曲的脊樑,蕪草四蓋若她蓬亂的髮髻。難怪母親說只要下雨,滿河滿壩的都是平趟的河水,讓我想起萬涓溪流冒出大地的肌膚,在江淮大地上肆孽橫流的場景。原先汛期時驕傲的獨當一面的清溝河,因為蒼老、荒涼而自卑,如今已經形同虛設、奄奄一息、聊勝無,只落下一個形式上的概念了。

清溝河大約是懷洪新河的一個支系吧,因為從來沒曾走通過,於此我不能確定。就是這條被時間銹蝕的一彎河流,這條涓細的在地圖上都不容易輕鬆找到的微不足道的河流,對這十裏八鄉的民眾卻非同尋常,也承載著我兩本詩集與一本散文的厚度。這條河流如同江淮大地上一條奔突的脈管,又像一萬條秘密小路的一個枝岔兒,我卻可以沿著她找到自己出生的地兒。

從地緣上講,她枕著我的家鄉和這片土地上的人事、植被、莊稼及度。揣著母親的筋骨與父親的肌肉,流淌著小麥的穗香與高粱抽幹的律動,珍藏著家鄉的明月與星辰,我愛她如同我的祖母。每次遠行,我口袋裏都裝滿她的水聲上路,如同心坎上盛著母親的叮嚀。在她千言萬語的流淌中,有我這一生無法回去的滂沱淚水與朦朧而熟悉的鄉音。當我將來有一天走完這漫長而短暫的一生,還將返回到這裏,從她的嗚咽也或歡騰中,走進另一個空間的窄夢。

就是這條說盡,也聽盡家鄉方言的河流,她的流域也許只有幾十公里,或稍長,抑或更短一些。迂回著,像彎曲的時光。她在一個波峰處輕柔打了一個結,便給我們的村子捎來了生氣。借她一彎碧流,使我陷入鄉村的父老洗盡鉛華,亮出淳樸的笑、敞亮的心、與生命苦難死磕到底的秉性及骨氣。但她也帶走我兒時的夥伴與嚎啕大哭,帶走幾十年、幾百年兩岸花紅柳綠、綠肥紅廋的季節,帶走萬匹不同色澤的水鳥與遊魚,帶走數以千萬噸計量的瓜果、蔬、花生、大豆、紅薯及我們幾代先人喜形於色的苦樂與哀愁。

在這裏長大的人,離別的人,老去的人,也許沒有一個人曾走遍這裏的每一寸土地,而我的那些在清溝河兩岸弓起腰身、舉起鐮刀、揮舞鋤頭、犁田壩地的父老、兄弟們灑下的淚汁、汗水,卻流經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她也因此多少沾染上了我父老、兄弟的風骨與脾氣。我就是在她的河邊邊飽經她滋潤、拔節而起的一杆莊稼,在異鄉的河谷裏開著她的香,散著她的熱,長成一粒健壯的糧食,如同我的名字一樣多汁、圓潤、飽滿而豐盈。



因為每年都是在春節前後回鄉,久不聞千頃良田爆開麥苗清香的聲音。久不見在高遠而蔚藍的蒼穹之下,在平原浩蕩千裏的畫布上,故鄉麥浪萬畝在惠風中流金蕩錦的恢宏場面,久未嘗如潮水般滾動在麥穗頂端的酒香。雖然生在農村,長在田間地頭,已不知何時是該耕種,何時是當收割的節氣。農民與我已經成為一種符號,我儼然不配做這片土地上的兒子。儘管在夢裏依然會有浮現故鄉的刻入魂魄的身影,然幾十年的漂泊的路,已然讓風刀雕面、白霜染頭的我,無途可返,無法歸去。

作為這片土地上的叛逃者,一個農民的兒子,一個逃竄出土地的農夫,踩著自己的影子在遠行的人,我已太久沒侍弄過莊稼,我佩服堅守在故鄉的農人,仰視他們手上玩轉嫺熟的活計。他們像釘入木頭,起著固定作用的索、鋼筋,楔在這片土地上,不讓這塊土地在漂流中迷失方向,讓村裏人敢迎著早霞與炊煙而出,能披著白露與月色而返,不致於流浪在路上,無處容身。也令我這樣離鄉三千裏的遊子、帶著奔波忙碌肉身的行者,能憑著那斑駁的鏽色找到自己回家的座標、返鄉的路。故鄉與我就是家門前這條緩緩變窄的清溝河,她就像一葉停泊在江湖之外的小舟,靜候著曙光穿越黎明的遠行——在我們初航的起點,從容恬靜地恭候著為我這樣的生命,做最後一次如釋重負的擺渡。

就是這條美麗富饒的河溝,小得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河流,在國破家亡時也不能倖免。在1938(即民國二十七)年二月二日,和她的母親淮河在血泊之中嗚咽著淪陷,在侵華日軍鐵蹄長達七年的蹂躪中,奄奄一息,喪失了人的氣息。
作家小簡


蒼山牧雲,辭賦界謂之“賦骨”。國家一級作家,南邊文藝文學顧問。本名潘成稷,字泓西,號九州。安徽人,生於蚌埠,現居成都。後儒學及中華士林文化的開拓者,新詩路(即“詩盟”)和“中國賦都·成都”兩大文化運動發起人。中華駢文運動幹將之一,中國駢體文創作中心副主任。巴蜀賦派第二代之標杆辭賦家。中國辭賦研究學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發表作品2000萬字,出版專著《新詩路·萱暉文存》68卷(本),約800萬字。辭賦作品1200餘篇,在全國以石質(石碑)、瓷質(花瓶、筆筒)、竹質(書簡)、木質(烏木)等形式呈現58種,刻碑83塊(包括祭黃帝文、祭孔子文、祭炎帝文、祭昌君文、祭顏子文等)。獲國家“五個一工程”獎。

策划丨河西君
 编辑丨匡海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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