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谭 贾飞黄:自古名胜出文章

 

前几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刊载了一篇文章《高寒岭上文成景》,文章里说的“因文成景”,是个有点意思的提法...



前几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刊载了一篇文章《高寒岭上文成景》,文章里说的“因文成景”,是个有点意思的提法。中国文人对山水风物的热爱,既是一种情结,也是一种文化,文章与景物相映生辉,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当然,文章与山水多数时候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的,但是“一篇文章造就一处名胜”的,确实也有不少事例,细细想来,也自有一番趣味。

譬如说兰亭,因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蜚声天下。当然这里面不光是文章的功劳,王羲之书写文章的书法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兰亭因沾染了书圣王右军的墨香,成为了中华文化的漫长书卷中最为传奇的一笔墨迹。兰亭其地,我是去过的,原本是想追念右军遗风,可惜今日兰亭已经少有古迹,亭子也好,墨池、曲水流觞处也罢,看起来都是簇新的,只有兰亭碑亭中的石碑,是康熙皇帝手书并立,算得上一件古物,但比起兰亭真正的历史,还是少了不少滋味。兰亭竹影婆娑,幽深静谧,确是一处不错的去处,但也无甚特别过人的景色,今天作为景点的几乎一切卖点,皆出自《兰亭集序》和王羲之,若无《兰亭集序》,恐怕难以名世。

而著名的“江南三大名楼”——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虽然是楼阁建立在先,但是能够名列“三大名楼”,得历朝历代倍加珍视反复翻修而屹立至今,也是沾了不少文章的光。像岳阳楼,准确的修建时间和主持修建者已难以考证,但是随便从中学里找一个孩子来问,都能说得出“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滕子京只是一个翻修者,却享受了比建楼者更加崇高的历史地位,主要还是因其眼光独到,请了范仲淹来写这篇记。滕王阁也是如此,今人朗朗上口的只有“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至于拥有此楼冠名权的滕王究竟是叫李元婴还是李元霸,反倒不怎么在意了。至于黄鹤楼,虽然留下了崔颢“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佳篇和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佳话,但是或许是李白最终还是技痒难忍,终于还是写出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样的佳作,为黄鹤楼的千古留名又狠狠地推了一把。至于楼本身,倒不是那么重要了,譬如说,只看楼体照片有谁能准确地分出这三大名楼来呢?反正三座楼都上去过的我是分不清。

如果说三大名楼还是自有定论的话,“十大名寺”就显得比较复杂了。究竟是哪十家,我在网上查了查,说法不一,但除了少林寺、灵隐寺这种名倾天下的大寺之外,“姑苏城外寒山寺”稳稳地名列“十大名寺”之中,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资料上看,寒山寺历史相对简单,也少有名僧、帝王的名气加持,能有今日之地位,这首《枫桥夜泊》——以我陋见——或要占到九成的功劳。我在寒山寺,看到雪白外墙上斗大的字书写着《枫桥夜泊》全文,寺中最重要的古迹也是历代文人墨客书写《枫桥夜泊》的书法碑刻。因为一句“夜半钟声到客船”,使得寒山寺撞钟、听钟也成为其一大卖点,不少游客大过年的冒着寒气,除夕专程来寒山寺听新年钟声,乐此不疲。

古人文章造就的名胜,经历过历史的淘洗,但是也获得了时光的加持。而直到百年之内的近代,中国的文人们依旧延续着以文章为山水景物立名的传统。

我所见过的一例是在绍兴鲁迅故居,拜访《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百草园。在今日的百草园景区,一切都有迹可循:一棵大树,旁边立着一块石头,刻字注明此乃“高大的皂荚树”;一片菜地,旁边立着一块石头,刻字注明此乃“碧绿的菜畦”;一口老井,用木栏围着,旁边也立着一块石头,刻字注明此乃“光滑的石井栏”。也不知有没有哪只小鸟带着小牌子注明此乃当年“轻捷的叫天子”,“美女蛇”更是没有的,但这一小方天地中的每一样东西,真的是如同照着鲁迅文章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令人颇觉有趣。

更近的例子则如青海的德令哈,这座城市有着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金色的世界”,但立市之本却是不太诗意的矿业。直到一个充满诗意的人——海子,到这里作了一首诗,使得这个读起来轻灵上口的三音节名字重新获得了诗意的内核。今天,这个矿业城市也成了一座文艺的城市,成了无数文艺青年心中的圣城。可以说,德令哈所有的文艺细胞,都是从海子这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身上移植而来。如今的德令哈俨然以一座旅游城市的身份屹立在戈壁之上,我在青海时曾不止一次被人怂恿去德令哈“观光旅游”,只是始终未能成行,不知今夜德令哈的海子纪念馆门外,会不会有醉醺醺的文艺青年对着星空高呼“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中国文人创造景点的实践,甚至搞到了国外——没错,我说的正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此诗一出,从此在国人心中,剑桥是大学,康桥是诗,俨然自立门户。更有趣的是,剑桥大学里原本就没有一座桥叫做“康桥”,所谓剑“桥”大学也只不过是因为穿过该校的剑河(River Cam,徐志摩音译为康河)上面桥很多而已,究竟徐志摩写的是哪一座,没人说得清。直到《再别康桥》问世八十周年,剑桥大学在徐志摩曾经就读的国王学院前的一座桥边立了一块纪念碑,这才算是有了个官方的说法。如果你在剑桥大学里看到几个亚洲人对桥异常感兴趣,那他们一定来自中国——可见,文章的力量,真的是不容小觑。

原文载《人民日报》2016年5月28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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