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故乡】记忆篇

故乡：记忆。那些鲜活在成长中的记忆，时常在无意间挑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录了下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奶奶住在村那头的老房子里，房子在山的半中间，屋是两边对称的，左屋住着二叔家的一家子，右屋是三叔家的老少爷们，因为奶奶也住右屋，屋前是一片翠竹，春天带来的山那边的绿蕴，就知道，过些日子，奶奶有好吃的味道，屋两侧是奶奶、三婶家的菜园子，园子随着季节变化，日子也就一天天过着，山后是一片竹林，风起时，沙沙的竹叶拍打声，奶奶就会关起后门，烧火煮饭热灶头。

屋的正前方，是风水设计的对称式石砌，看着很有闽南小调的当地风俗，爷爷总会带着锄子，把屋前屋后整得整整齐齐，种上几棵水果树，等季节到了，给小孩们解馋，放学回家，爷爷总会问，肚子饿了没，从那间小屋里掏出各种山珍海味，那时候我最喜欢来爷爷家。

老家里有一杆称，生活不如意了，就拿出来称一称，阿嬷就是生活的“称”，她老人家喜欢听新鲜事，喜欢跟我们年轻人聊天，我们说城里的故事，阿嬷会跟着凑热闹，问东问西，都挺乐道，有时候我们说着就笑了，阿嬷会跟着笑，好像她也去过，上过大学，总是用她一生的智慧来平衡年轻人的心。

家里的柴米油盐，奶奶都会管，尽管阿嬷不能解决，但总是帮衬着，帮着帮着，母亲的小日子，就更有味道了，我们的大日子就有盼头了。

灶头，材火，生火煮饭，老家是那么原始，谁也没明白，几年后，那家子会开始用煤，用气，用电，但屋顶上那一缕炊烟，这些年都没有停过，那灶膛火里，开着笑声的日子，依然还有，火苗呼呼的，像笑声，奶奶说，那是有谁要来家里了，那样热闹，心儿跟着笑。

过年，算老家最热闹，因为那有阿嬷的一大家子，小孩子，大孩子，大人，老人，一起挤着吃饭，站着，坐着，说生活，讲日子，逗笑着，那样的日子。

我喜欢那样无拘无束的老家，所以我喜欢去老家，陪阿嬷说话。曾经几次，看着几年前的古铜色照片全家福，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隐约记得的阿公，定格的那一瞬。

屋前屋后，那野草丛生的地方，总有阿公的身影，山上，山下，那点事，干出齐整，干出不一般。

小时候，阿公住灶台间前边的那间小房里，奶奶住灶台间后侧的那间，不明白，这两个走了一生的路的两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居，也不明白为什么分居，但总想问问，却也没问出口。

犹记得那点日子，放学回家，在老家的对面，路上一眼便能看到，从那经过，阿公在菜园子里，拿着锄子，来来回回，远处看，觉得阿公是自得其乐的，走近了，才发现早就被发现，阿公探头问我们，肚子饿不饿，然后一脸慈祥的慢步回到家的那间前边的房间，拿出些许吃的东西，伸手给我，阿公一点都不吝啬，似乎看着，他就会觉得幸福，那时候不明白，只是觉得阿公对我很好，却也不明白这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爱在。

青菜园子里，那长势最好的总是阿公的，就像小时候的动画片里的爷爷一样，有着神奇的力量，殊不知，这是阿公用一生的智慧，在耕耘，在浇灌，那时候，阿公是我的偶像。

屋子前边是一堵石砌石壁，石壁下是一条小溪，石壁上面有很多瓜果蔬菜，南瓜，葫芦瓜，棉瓜，角瓜，野生姜（大号生姜），芋头，苦瓜，佛手瓜，好像还有别的很多，记得，这些菜都在那一块见过，一直到后来竹子改变了这一切，代替的是小竹笋，之后的日子就少了阿公。

我喜欢去阿公那吃饭，因为奶奶的菜总不一样，阿公那有自制的豆腐卤，晒干的野生姜，苦的有味的苦瓜，切厚的佛手瓜，米多的粒子稀饭，还有奶奶的疼爱，与舍得。阿公吃饭总是坐在固定的那个位置，很像私塾先生的坐姿，拿筷子的手势就像拿着毛笔，惟妙惟肖，喝着粥，发出的声音，给人感觉生活很美好。

上了初中，初三那年，我去了县城，之后就很少见到阿公的那种安详，直到高二那年，阿公离开了，九点多，家里来人接的我，没明白，只听说家里出事了，急匆匆回到那十五里路的老家，只听到哭泣。

看着僵硬的身体，似乎我还没反应过来，心里面少了什么，但我并没有哭，只是心里难受，那一夜，我记得我睡的很浅，亲人都在守夜，躺在床上，眼眶中是湿润的，有些话，有些言不由衷。

第二天，来了火葬车，家里的四个男子汉，送走了阿公，车开走了，阿公，走了。生活拮据的时候，吃什么都是一种回忆。

走在上学的路上，我明白，母亲给我的五毛钱，是干什么用的。

学校在两里外，那里是我们学习的地方，一周的时间，我的学习生活都在那里，食物是家里自带的，一罐青菜，一罐酸菜，一袋米，外加五毛钱。踏着上学的路，走上两里，那时我觉得是快乐，心里堆得满满的幸福。青菜里母亲加了许多油汁，我可以趁着晚自习后，偷吃上几片菜叶，那一夜总能睡到梦里偷笑。

我知道，五毛钱，是我的晚饭钱。母亲煮了些许饭，下午三点时分，吃点饭，从家里出发，便要走上两里路，来到学校。母亲担心我，怕我夜里肚子饿，给姐姐，哥哥，还有我，每个人一人五毛，拿到钱，我是那么开心，因为我可以支配着属于我的五毛钱，我想用五毛钱买泡面，宏发的泡面，面里有海鲜的味道，冒着油嘎啦，我看着别人吃的时候，真是美味极了，三毛钱就能够，而我知道这仅仅是我想。那时我知道，油饼是两毛钱，我可以省下三毛钱，我跟母亲大人说，油饼好吃，我喜欢吃油饼。那油饼的味道，其实早就让我生畏，只是那种油然而生的小大人，埋藏在了心底好些年。

酸菜里的味道是我一周的菜，米饭在蒸笼里翻滚，趁着滚烫的米饭，夹上一点酸菜，油点融化渗透在饭里，填满了饥饿的我，饭是半生的，但并不忌讳，因为如果这顿不吃，你会饿得连课都上不下去。宿舍里夹着许多味道，周一里是有香气的青绿色，那是青菜的味道，青菜是保存不长的，约莫一天半的时间，青菜里就能看见丝丝入口，那是青菜发酸的味道，母亲总是多给我装点，因为这一周里，那种难以入口的酸菜，毕竟很长，但没法子，有时一半罐的青菜还未吃上几餐，就成了猪的美食。

我留下了那剩下的三毛钱，为自己买了两根铅笔，总没禁得住诱惑，买上一杯一毛钱的瓜子，那种瓜子香可以很漫长，一颗一颗从口袋里掏出，我内心里是那般喜悦，那种心里的满足，从我的脸上就能够看得出。

五毛的经济，成了我一生的记忆，那种渴望的眼神里，在得到后的满足。我不曾觉得那是一种苦，回过头看时，原来的这些都是我的精神财富，即便眼珠子在眼眶中打转，只要一个转身，便泪流满面，可我学会了坚强。

不明白的时候，想想那种单纯的过往，你总能明白这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复杂的是你如何去看待这个五毛钱的世界。

小时候的五毛钱，这是阿囧的小时候。

父子情，仅是一包香烟的距离。

父亲是严厉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囧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父亲的眼睛里藏着恨铁不成钢的光，而阿囧总是故意躲开这道光。

躲在深秋的田埂边，父亲荷着锄头在田边，而阿囧就在田埂边抓泥鳅，泥鳅跟他较劲，父亲一丘一壑，忙不迭的样子，带着一点疲惫，时常会看到父亲的样子。

泥鳅滑溜，很难抓到它，但阿囧总想尽办法，弄了一个玻璃罐子，这是他储藏它的方式。走在田埂边，天气是那么温暖，阳光下，泥鳅总贪恋一丝温暖，从泥土里蹦出游荡，轻轻走过，一跺脚，这家伙便迅猛钻进泥土里，那时候的阿囧便会用手挖出一团泥巴，泥鳅就在这四方土里，拨开这些泥巴土，便能抓住这狡猾的泥鳅，装上清水，玻璃瓶子里的泥鳅，漂亮极了。

父亲呼喊着阿囧的名字，阿囧很不情愿走到父亲的身边，还沉浸在泥鳅带给阿囧的美好世界里，被父亲的打断，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整天就知道玩，抓泥鳅，烤地瓜，都不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阿囧嘟着嘴，很委屈躲在田埂边，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父亲一眼，仿佛整个天一下子乌云密布。

父亲停下手中的活，坐在田埂边，一种疲惫的样子，掏出口袋中褶皱的钱包，夹着一包香烟壳。“儿子，去对面的小卖铺买一包烟，友谊那种。”

父亲拿出两元钱，递给了阿囧，随后附上一句“你可以买一块饼干，两毛钱，正好两块钱，小家伙。”

阿囧脸上的乌云一下子转为晴天，这是父亲给的小福利，那时候阿囧是那么愿意给父亲买香烟。

一个转身，来到小卖铺子，阿囧很熟练的说出买的东西，小卖铺里，阿姨总开阿囧的玩笑“小家伙，又来买香烟呢吧”。

村里的人们都来这买东西，而阿囧是经常出现的，那些年，父亲是水泥厂里的小干部，经济好了许多，但家里仍很拮据，父亲总是由着阿囧买点零食，这只有父亲在的时候，才有的。

父亲看着阿囧开心的样子，而阿囧看着父亲坐在田埂边抽着香烟，脸上的愁绪是不不能理解的。

阿囧长大的那些年，与父亲的那些年，父亲抽掉了许多香烟，而阿囧跟父亲结下了的父子情，是有香烟的味道。

有些年，阿囧与父亲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升了学，父亲在阿囧眼里，早已不是严厉，是父子情。

土肥的很，有泥鳅，那个在田埂边跺脚的孩子，去了哪里？不着边际的泥鳅小孩，屋檐上空的太阳灿烂，黝黑的皮肤透着稚嫩的眼神，一渠长埂，满地的泥巴，边上的玻璃罐子里的小世界，随着泥鳅的游动装点着这个小孩的世界。

阿爸在山那边吆喝着，小孩并不以为然，只是静静的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阿爸说：你这孩子读书不好好读，天天就知道抓泥鳅。

那个魁梧的汉子，忙农活，并不理会小孩，小孩只是他进山陪伴的一个声音，声音在，汉子就有力气干活。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厌倦了一些人，所以变着法子改变了许多事。孩子喜欢抓泥鳅的事情，不知不觉消失了。

十年后，背着单反相机的小伙子，回到了故乡。他说，好怀念以前那个抓泥鳅的小孩，好想给他拍张照，挂上相框，摆在房间里。他还说，从田里挖出泥土摆弄在田埂边寻找泥鳅的喜悦，洋溢着满脸的笑容的画面，依然如此清晰。小伙子拿起相机，轻轻摁了一下快门，一张清晰的照片呈现在眼前，只是少了泥鳅罐子和小孩。

耳边不再有阿爸的吆喝，阿爸在房子里，静静的抽着香烟，眼睛不时望着我走过田埂边的样子，似是有话藏在心里，多半是阿爸这样看着我长大，已经很多年了，在他的画面里，我还是那个爱抓泥鳅的孩子。

试图去找一些过去的东西，准备了一个小玻璃罐子，装满清澈的水，在热烈的阳光下，走在田埂边，时不时跺脚，总希望逢着一条泥鳅，从眼前飞驰，钻进稻田泥中，我脱掉鞋子，露出白皙的脚丫子，一脚踏进泥鳅躲藏的洞中，一把托起稻田泥，兴奋的铺开泥，寻找在泥土之中的泥鳅，迫不及待的把泥鳅放进罐子里，清水浑浊了一丝丝，便看见一条泥鳅在罐子里游动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仿佛一下子心里的东西，呈现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

”阿爸，生活好了，能不种田就别种了，粮食够吃，不够再添置一些，自然就好。“

”是呀，生活变好了，田荒了，心里不舒服。“

我从阿爸阿妈的脸上看过守望稻田的样子，我明白那种对土地的敬畏，参半是由来已久的感情。

【文末语】：天亮了，我还在码字，好多时光回忆起来，像幅画，挂在墙上，当你抬头看时，总有许多画面闪过脑间。

许多时光匆忙的走过，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奶奶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依旧那么熟悉，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电话，奶奶那久违的笑容绽满了脸庞，我想此刻一切暖心的话语，我已经说不出口，大概这样的画面，足够了一切。

总在想，我们是不孝顺的，一年难得的几回谋面，却不愿留，远不及母亲，那样惦念着，身怕离开了，奶奶会孤单。

朋友圈里，偶尔会看到朋友把家人晒得如此幸福，我更多的是看到旅游的世界里那样美丽的世界，来不及做这样的人，并不是做不到这样的人，而是在我心里，不愿丢下那些留在心底里的一份牵挂。

这些文章写于2012年，大概觉得文章有些白话，雨水故乡，这样的一个专题，写了大概有十几篇文，主要都是关于故乡与我，故乡与物，不想去表达什么，一开始的初衷只是想把这样的生活，留与人分享，也许若干年后，我的孩子看到这样的故事，有所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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