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旭斌  即将消逝的春天

 

即将消逝的春天作者:牛旭斌我给土炕里填几把柴禾,用火棍戳到它们完全燃烧,以保证晚上的温暖。媳妇已经擀好了整...



即将消逝的春天
作者:牛旭斌


我给土炕里填几把柴禾,用火棍戳到它们完全燃烧,以保证晚上的温暖。媳妇已经擀好了整案板的面,包好的扁食等我进门就煮哩。地上的火塘里埋着几颗洋芋,烧熟的味道传遍院落。一个茶罐刚刚煮沸,几片馍馍已经烤黄。

我走到门口,虚掩过一扇,怕风吹灭火塘。火焰的亮光像灯烛,柴禾燃烧的声息,让我接连打了三个哈欠。我想起30年前的生活,没有见过爷爷的孩子,在别人家爷爷的火炉旁,烤火,吃馍馍,在过年的时候围着火桌喝油茶,吃洋芋粉条猪肉菜,那些年我们的一年四季,脸蛋儿被火烤得通红,身上是烟熏味。我们在糊满报纸的土墙上认字,比眼力见。这些事情对我影响太深远,我只对属于自己的女人讲过,她说这山不好水好,这地不好人好,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她还从离乡回乡的一些人的故事中知道,为什么望想的事情都是扯淡,为什么善良在世界上,却难有好结局。

她说她宁愿相信月亮下面风的话,也不相信太阳下面人的话。夏家湾的所有风吹草动,都像一场场密谋,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多数时候一夜间就发生变故。许多孩子出生于夜晚,许多人在天黑和黎明的时候离我们而去。我们都是打着手电,举着火把,迎接和送别他们。

满山的草,满坡的树,都起来送最后一程。我的春天,2016年的春分,从这这片山坡上走过来,草地像绿毯子一样铺过来,可这些崭新的楼房空着,夜晚的房子黑着,夏家湾的山地都荒着,但一刻刻地在守卫主人这些年的业绩和未来。

这个时候,有两件事必须要做,关于播种,是当务之急,我把洋芋窖打开,把洋芋按照芽口切成洋芋籽埋在土里,一窝洋芋一锹粪,秋后结一窝洋芋;我把麻仁撒在不占庄稼的地边,秋后结出麻籽榨油。我还要把堵在院边的玉米秸秆都放倒,让风进院,花就开了。

春天,有许多人做着盖房定亲这些非常重要的打算。不像我,只知道草上来了,花开了,错过的不是春天,而一错就是一年的营生。樱桃花开了,花枝伸过房顶和墙头,一场雨,花瓣打落一地,没打落的,又在风中吹落,落在月光照彻的被风扫净的院子里。我要把花看够了,饭吃饱了,再去地里劳动,媳妇说,我不是谁的奴隶。

草和草相亲,草和树相邻,是因为地缘,人和人相遇,人和地相守,是因为情分。我钻进田野的怀抱,我就不想再出来,我要等麦子拔节,高粱成熟,玉米挂上树梢,一茬茬的庄稼都收割尽了,我再回去。我从来不会因为劳动而感到疲惫,让我觉得累的,其实是别人看我的眼光,和我用怎样的努力都很难赢得的,世界柔软的笑。

我抓了三只蚂蚁回家,把它养在玻璃罐子里。我记得20多年前我做过这样的实验,实验的结果是,关于每一个生命个体,在来到世界后,最后都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因为一己的渺小,周围的事物会异常地庞大,环境会改变蚂蚁的行走方式和对待前途的态度。

那一年我14岁,家里面遇了灾难,母亲在医院做了一个手术。那一年我一个人拉着车爬上夏家湾的山梁,往回拉庄稼。我看见十分瘦小的自己,汗水也会像雨一样多,脊梁也会像大山一般强壮。村里人说我力气如牛,干活样样精通。一段时间里,我在那个村庄,总是有人在我上山的时候帮我推车,总是在我背不动和饥饿的时候,帮一把我,给一口干粮。我知道那是爱,是看见老天对人不公平的援助。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读书,因为在村庄里,不识字的人还有很多。因为不认识字,晚上会睡得很早,睡得很香。读书会让我与他们产生距离,还有可能让人追求远方。我去远方打工,数年后带回几十张火车站的车票。给村里每个人发一张,他们每一天晚上听我讲一个地方的故事,时间不长他们就背上蛇皮袋子下山了。出门的人,有的带一个外地的媳妇回来,怀中还抱着小孩。有的学会了一门手艺,尝试着开个作坊办个企业。

只是我还爱拉上牛车,看起来比谁都拽,比谁都幸福,在春天的田野上,还像个孩子。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多么呼风唤雨,面对世界,十有八九的事我都无能为力。我懒得去打听哪里还有出路,让我住上新房子,哪里还有生计,让我也开上汽车。我觉得这些都是闲的,在我小的时候没追求过的东西,在我这么老的时候,我也不想。

泥土里没发芽的草,我并不能全部看见。树木也有不开花的时候,我们不能说它死了。谁不想在春天,过上一场春风得意的生活。又有谁,去看望春天的草绿树醒,我们说服不了心底倔强的自己,往往更对不起对我们最好的人。

我务弄的田园,还有40天就满园花香,但这对一个走在外面冷漠的人来说,所有的开放,都毫无意义。也许它的春天已经终结,也许它的春天不再复苏,它心上的雪还没有融化。

草越长越绿,我睡在上面,没有人能看见我,我说过的话,我不记得,我做过的事,只有天知道。只有草的生长还是我的意图,一年一年,都那么鲜嫩,一年一年,都还像七八岁的时候。

我看到草开花的瞬间,就是我的过去。在这无比深远的过去里,我另外的生活,都微不足道,我另外的满世界的周游,都不值一提,它们纷纷如春花,被风吹院落,太阳出来时,大地上所有的草尖,头顶着晶莹的露珠,是春天的泪,泥土的泪,草的泪。
温馨提示


扫描二维码

关注更多精彩


投稿邮箱:3260332121@qq.com


    关注 人民文学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