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还好吗

姐姐你知道吗，在你去了天堂之后，我们感觉你并没有走远。...



第一次听说姐姐，是刚入职不久，一个同事告诉我们这些新入职的同事去找润格儿姐姐，她在我们单位负责医保。我们要提交一些资料给她，她帮我们统一办理医保手续。然后没多久，一天上午，她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她办公室拿新办好的医保卡。那天午饭后，我们几个同事去找她取卡。她告诉我医保号是0735，我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不给我办个0736，我老家的区号就是0736，然后自顾自地blabla起来，说自己喜欢的数字就会一直很喜欢，比如以前上学和现在办的手机号尾号都是我生日。这时，姐姐收起之前的微笑，一本正经地问我，那你怎么不早说呢，给你办那个号就是的。我本来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没想到姐姐当真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做事有些一板一眼的，因为在这样一个机关单位里，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还兢兢业业工作的不太多；同时，也觉得她比较健谈，和我聊得来。

后来，互留了手机号。在那个没有微信的年代里，我们也就是春节群发短信问候下，在单位里见到会打个招呼。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夏之交。有一天，一个同一批入职的同事F某打电话给我，要我去趟后门，我便去了。F手里抱着两个纸盒子，我问他干啥。他说，“润格儿姐姐说，你和X某某都是5月生日，这是她给你们在凡客上买的衣服，你先挑一件，剩下的我给X去。她有事，本来要亲自给你们的，正好看到我，就托我转交了。”我第一感觉是感动加触动，因为感觉之前和姐姐的交流并不是很多，哪怕是很熟的朋友间过生日也就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候下罢了；再说，姐姐的工资并不比我们高到哪儿去。我跟姐姐打电话，问她浪费钱买衣服给我们干嘛。她说，正好那天上网淘衣服，想起我和X生日快到了，就顺便买了两件。我感到有些愧疚，还是挑了一件红白条纹相间的衬衫。后来，不知情的同事都说这件是我在凡客买的近百件衣服里品质最高的几件之一。

再往后，由于我所在的综合岗位，姐姐会定期通知我统计体检人数、传达体检通知、拿体检报告，或是更新核对医保数据等，工作上有了较多的往来。感觉她不光是一个认真的人，也是一个随和的人。业务岗位大多会觉得自己做的事高贵，进而看不起综合岗位。姐姐偶尔也会对我吐槽，说新来的谁谁谁不但不按时间要求交齐材料，还要她亲自上门去取，瞧谁谁谁那副德行，她才难得管呢。但到了最后，姐姐一定是那个亲自上门取材料的人。

姐姐的认真还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一次在电梯里，听兄弟部门一个大嘴巴的大姐嚷嚷道，今天上午这电梯差点出事了，从四楼直接掉到一楼，我们几个人在里头魂都吓掉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段时间我正好有在QQ空间里记微日记的习惯，便顺手写了一笔。第二天接到姐姐一个电话，她很严肃地问我，QQ空间里写的电梯速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因为姐姐他们所在的行政事务部也管电梯安全运行——我说也只是听说。她又问，听谁说的？我说，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大姐在电梯里说的。她说，我们查了没这个事，你就别瞎传了。我说好吧。

后来出现了微信，我是一个喜欢记录生活的人，出去吃顿好吃的，就会喜欢拍个照在朋友圈里炫耀一下。有好几次，姐姐看到我就说，你这个人，昨天发的那个怀化米粉/东北饺子/XX盖码饭看得我口水直流，下次带我去吃啊！我也大方地对她说，好啊，今天下班一起去啊！我请你吃！她总是说，哎呀不行，今晚要接崽回去做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和姐姐连一次饭都没有一起吃过。

姐姐的崽小名叫湾湾，小女孩在上小学。姐姐除了工作，一心都在带崽。姐姐虽然从不夸她的崽多么多么好，但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出湾湾参加学校活动、展示书法的一些照片。有段时间我很痴迷看铁路地图，上班或是上厕所都会偷偷地看偷偷地记。有一天在路上遇到姐姐，她说，麻烦你咯，莫看那些铁路图了好不？把长沙的地图背熟好不？特别是那些限行啊查违章啊摄像头啊什么的！我接崽路上老是搞不清路！老是怕被拍到！下次搞陀不清就打电话问你！然而，姐姐却一次也没打过电话问过我路。

2012年10月，由于前段时间的身体透支，我突然地病了，高烧完了是低烧，各种畏寒，各种没胃口，各种难受，白天没精神，晚上睡不着胡思乱想，20天不到瘦了25斤，病得我那两三个月跟个哲学家似的，天天思考生死问题。2013年春节前，单位组织了个新春茶话会，要求单身员工必须参加，无非就是对领导汇报近一年来的思想进步工作进步个人生活进展之类的。除了几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外，没什么人主动发言，于是主持人便随机乱点，我怕中招便借上厕所之机溜走了，到了附近姐姐的办公室。然后和姐姐聊了两个来小时，诉说我这段时间病痛的折磨、亲友催婚的压力、和同事相处的压力等等。她劝了我半天，也聊了些八卦，直到外面响起了结束前的鼓掌声，她才起身去接崽。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就打招呼问候一下，因为她视力不是很好，我总是笑她，看到我了装作没看见。我们还是在微信里互相给对方点赞，还是会在一年一度的体检那天清晨，在医院大厅里看到她跑前跑后地叫大家排队领号，或是给那些忘了医保号的马大哈在一堆纸里查号码。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着，如果没有转折，我们几个同事可能会时不时地喊姐姐出来吃个饭什么的。2013年秋冬天，突然听一个同事说，姐姐查出有乳腺癌了。我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因为据我所知，乳腺癌发现得早是可以被治愈的。在那之后，有一次姐姐经过我办公室，和我办公室那个姐姐绘声绘色地讲起，并不是体检发现而是她自己发现不对劲然后去医院检查确诊的，就如同是商店多给她找了十块钱她回家后才发现又跑去商店退钱一样。她还说，由于她和医院的人比较熟，为了配合六次治疗，医院的人给她开了一年的假条，有更多的时间陪崽崽了。那时的她，是完全自信乐观的，就像平时我看到的那个正能量的姐姐一样。

在经历了一次还是两次治疗后，我和一个同事去她家看望了她。正好是2014年快过春节了，女儿湾湾在家做作业，一位老人忙前忙后为我们泡茶。姐姐仍旧如同几个月前那样地积极乐观，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抗击癌症的故事，那场景就如同描述她在黑夜里独行看见一个壮汉冲出来要抢她钱却被她言语激烈地喝止而灰溜溜套跑的壮举。我还记得，当时姐姐拿了个柚子杀开，把皮给剥了，那个同事想接过去把柚子分开，姐姐却对着我说，给他弄吧，这种事应该由小伙子来弄。可在家从不切柚子的我硬是掰了半天，才把柚子分开。

老天爷偏偏给这样的好人开了一个让世人难以接受的玩笑。2014年下半年的时候，又听同事说姐姐的癌细胞扩散到肺部了，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可能超出我们当初的乐观了。有一天接了个电话，她在一楼保卫科打过来的，说请我下去一趟。去了那里，她指着一沓体检报告说，这是你们部门的，麻烦你拿回去发一下。我本来是想送上去的，但实在太难受了，走不动了。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脸上面色发白，嘴唇上早已没有健康人的血色，还轻轻地咬着嘴唇，渗着冷汗，十分虚弱的样子。我看着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告诉她，你的身体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别硬撑着过来了，好好在家休息，这样太难受了。她用一丝勉强的微笑回应我的这份关心，我拿着体检报告上楼。有谁能想到，这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交流。

转眼又过了一年春节。从不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照片的姐姐罕见地贴了一张同学聚会的照片，她站在那一排最边上，和她那群放声大笑的同学不同的是她那淡淡的微笑。再往后，看到她很罕见地在朋友圈里说，医生说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底下是多名同事各种要她加油别灰心的鼓励。直到开春之后的某一天，接任她工作的Z姐经过我们办公室，被我们问起姐姐的最新病情。她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姐姐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骨头里了。

然后，便到了2015年6月3日。那天晚上我临睡前，姐姐那久久没更新的朋友圈突然发布了一条消息，是姐夫代发的，医生说很难熬过这个晚上了。于是，便带着一丝不安稳入睡了。翌日早上起来，看到朋友圈里姐夫上传了二人的结婚照，以及他发布的那条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消息。在公司的电梯里，一个大姐突然说了句，润格儿今天早上走了，唉。几声叹息之后，平时早上欢歌笑语的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

在那之后，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姐姐家悼念。看到遭遇丧妻的姐夫和不经世事的湾湾，我必定会控制不住情绪放声痛哭。我不希望把这样的情绪传递给姐姐的家人，在他们原本就已裂开的伤口上撒上一大把盐。

两天之后的6月6日，我特地起了个早床，和同事一起去殡仪馆为姐姐送行。那天是个星期六，和今天一样的大太阳。到了殡仪馆，看到很多同事，我没想到他们也受到过姐姐的照顾，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平时对于集体活动都不怎么上心的我居然也会来参加姐姐的告别会。他们中间，有的是姐姐给介绍过对象，有的是姐姐带着他们去体检复查，有的可能并没什么交集但也感受到过姐姐对他们的关心。

告别会开始后，单位领导和姐夫分别致辞，还有一名特殊的宾客，是专门从张家界赶来的，原来姐姐这些年来参加了张家界的这个爱心组织，一直在带着湾湾在张家界资助贫困儿童，做着慈善公益事业。当那个铁铮铮的湘西汉子对着姐姐的遗体跪下并磕上三个响头，一直紧咬嘴唇控制着内心情绪的我终于放开了泪水的闸门，眼泪就这样流了一脸。最后是各位来客围着姐姐的遗体步行一周告别。我在原地站了好久，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摊开自己的手掌，把脸上的泪水抹了又抹，我不想给姐姐看到我这样一个狼狈脆弱的样子。我跟在队伍的中间缓缓行走着，看到了姐姐的样子，她躺在铺满鲜花的水晶棺里，脸上涂了腮红，微笑着，就像是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中，没有被棺外的喧闹吵醒一般。我走出灵堂，一些女同事两三成群，抱在一起小声地抽噎，也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同事，走到角落里抱着头，失声痛哭着。我跟同事走上了回单位的大巴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看着窗外，一路无言，不想让身边的人看到我脸上的泪痕。

那天是6月6日星期六，一个五六年才能碰上一回的日子。原本我们全家订好要一大早去南岳许愿的，改在了下午出发。爸妈自然是为我求姻缘，我却求了健康平安，我在许下对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的愿望时，也虔诚地许下了姐姐在天堂安息、姐夫和湾湾健康平安的心愿。

很快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姐姐你知道吗，在你去了天堂之后，我们感觉你并没有走远。姐夫继续用你的微信号，发布着湾湾在学校的活动、和小伙伴的玩耍、张家界的美景美食，那语气、那笔调就像是你亲自发布的那样。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没法和你继续对话吐槽，但感觉你就像一个我好久不见的大学同学，或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闺蜜网友，因为彼此通过朋友圈在交流着自己的生活，感觉你离我们并不遥远。

姐姐，祝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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