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

 

不知为何,最近屡屡想起舅母...



舅母去世快一年了,不知为何,最近屡屡想起舅母。舅母去世的时候,八十余岁,我没能赶回家。

舅母,我们那里叫妗子。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只知道我有个舅母。我认识舅母的时候不到十岁,舅母已经六十多了,黑发中夹着银丝,瘦精精的,神态安详。舅母是母亲的嫂子,也是母亲的半个娘。姥姥去世后,更是如此。母亲回娘家,看的是舅母。

母亲告诉我,舅母走了之后,葬礼上哭得最痛的是她。为此,父亲还奚落她:人家自己的儿孙都没你哭得痛,哭得久,你长哭不起,还生场大病,为的是那般呢。我理解母亲,母亲一直是把舅母当母亲的。

舅母年长母亲近三十岁,连舅母的大女儿都年长母亲十岁左右,两个儿子和母亲年纪相仿。他们一起长大,都已儿孙满堂。母亲也于去年做了奶奶。

小时候理不清这些关系,总是赶着舅母的孙女儿叫姐姐,惹得大家哄堂而笑。我不解,比我年长,叫姐姐没错呀。她们说,该是她们叫我姑姑。我吓了一跳,怎么会有比我大的人叫我姑姑呢。后来,总是忘记,依旧赶着叫姐姐。

舅母的孙女儿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如今大都出嫁,幸福美满;孙儿只有两个,一个已结婚,一个也快了,都高大帅气。父亲有次和母亲说,真奇怪,你娘家这些孩子长得真是俊呢,个个好看。这是实话,不带一丝夸张。舅母的孙女儿们个个高挑,肤色白皙,大眼睛,高鼻梁,鹅蛋脸或者瓜子脸。不到十八岁,都是媒人踏破门槛儿了。其中最传奇的是老二,长得绝美。来过我家一次,引得全村人出来看,赞不绝口,觉得是仙女下凡。她的丈夫追了她整整七年,七年里,老二去哪儿跟哪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母亲终日嫌弃我丑,和她娘家孩子个个漂亮不无关系。

看着这些孙子孙女们,我想,舅母走得该是安详知足的吧。



长大后,和母亲聊天中得知。我的姥姥是姥爷的第二任妻子,嫁给姥爷时十九岁,是逃荒逃到姥爷的村子,被好心的姥爷收留的。姥爷的前妻留下的孩子——我唯一的舅舅,未曾谋面的舅舅——和姥姥年纪相仿,或者还要大一点。

母亲小名狗儿,据说是姥姥前面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有母亲活下来,所以分外疼爱。那时人们信奉“贱名儿好养活”。母亲倒是很爱这个小名,虽然在我看来这样的名字奇怪得很。儿时和母亲回去看舅母,还会有上年纪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叫母亲狗狗,一脸慈爱,母亲答应得分外响亮。

母亲出生于1959年,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年。那是饿死人无数的年代,母亲奇迹般活下来,靠的是家人的疼爱。母亲至今记得,她小时候,吃烧红薯,总是她吃心儿(瓤),舅母的两个男孩吃皮。舅母待母亲,是自家孩子一样疼。

儿时随着母亲回姥姥家,每年都有几次。必须的两次,一次是姥姥的忌辰,一次是过年。母亲是姥姥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分外疼惜,出嫁前厨房都没进过。生得美,在宣传队,有时也登台演戏,据说是当时宣传队里“五朵金花”之一。看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双眼皮,眼睛不算很大,但水灵灵的,漾着笑意,微圆的鹅蛋脸,黑油油的两根辫子搭在胸前,确实很美。只是,现在的母亲,已经没有一丝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舅母呢,我从没有见过舅母的照片,不知道舅母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认识她时,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从她那些漂亮的让人嫉妒的儿孙来看,年轻时想必也是美人。一个俏媳妇,十代好儿郎。

我见过舅母的次数并不很多,尤其是读高中后,在家的日子有限。然而舅母却是童年里觉得最可亲近的人。

舅母话很少,总是很忙碌。那时,舅母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孩子也都读了初中。舅母总是和老二一起过。老二厚道善良,不像老大,精明而狡猾。

小时候,舅母她们还住在戏台子那里,出门就是戏楼。说是戏楼,实际上很简陋,只是几根大柱子撑起来的一个高台子,不过上面盖起来,用砖瓦,雕了些花纹,在乡下,也是颇为宏伟壮观的。每年都会请戏班子唱戏,附近的村民都会来看。我八九岁的时候,稍大的村子里已经有了电视,唱戏渐渐就衰落了。后来,据说连戏台子也拆了,舅母家已搬走,我也没再回去看过。

戏台子的边上,有两株很大的皂角树。非常大,皂角可以用来洗衣服。据说,一棵皂角树上住着神仙,一棵住着个冤死后升为神仙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住在附近的村民逢年过节要在皂角树下面烧香上供,祈求福祐。后来,除了个别老人,大家都开始用洗衣粉了。皂角挂满树,没人摘,舅母总是觉得可惜。

去舅母家,要走十几二十里路,翻沟越岭,沟沟坎坎都种着庄稼。小路上芳草萋萋,蚂蚱、蝴蝶、小虫子热热闹闹的,秋天的时候还可以摘到小酸枣。母亲拉着小小的我,挎着篮子,篮子里是好吃的。那时候粮食刚刚够吃,食物还是很缺乏。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的尾巴,改革开放对于那个并不偏远的小山村影响还有限。



高中时学地理,看到“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不觉想到自己的小村子。村子的变化就是修了公路之后,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从近乎原始的刀耕火种一下子到了大型机械收割,电脑和手机也都在我读大学后迅速普及了。

逢姥姥的忌辰,母亲会提前蒸好一笼馒头,出笼时用圆圆的小细棍子蘸了红色颜料水在每个上面按下一个圆点,白白的馒头一下子俏丽起来;还要炸上一篮子油馍花、油茓子(菱形的)。母亲说,她刚嫁过来时,不会做饭,不会蒸馒头,又和奶奶分了家。奶奶个性强,勤劳耐吃苦,看不上母亲的笨手笨脚,又不愿意帮忙。在姥姥的第一个忌辰(那时我还没有来这个家),那天上午,奶奶三番两次去看母亲有没有蒸好馒头,就是不帮她。母亲无法,找了邻里帮忙放碱,竟奇迹般蒸了一锅虚软白亮的馒头。母亲咽下泪水,挎着馒头走了。没想到,走到半道儿,碰着舅母。舅母拎着一竹篮馒头。原来是舅母怕母亲不会,回家的时候出丑(那时候乡下没有卖馒头这一行业),特特蒸好了,在路上等着提前给母亲。母亲一看那篮馒头,就哭了。舅母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回家了。

——2015.1.6

记于望江文理馆


    关注 杏花疏影吹笛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