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观学之四:本体之乐与儒学精修

 

修学之“乐”实是上苍赠予修学者的无上珍宝,得此珍宝,修学之路不再痛苦不堪,反而愈精进愈安舒自慊,直至大彻大悟而大自在、大逍遥、大快乐。...

(陈子庄先生作品)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

——王阳明《答陆元静书》

 
一  真乐
儒家圣贤在论学时一般较少论及效用问题,因为就修学而言,只要掺杂有外在企慕,就不纯粹了,常会引人入偏。惟有一个效用,自孔子至王阳明及其后学都在讨论,且实地践行,那就是——“乐”。

孔子说: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又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一“乐”字贯穿夫子修学始终。

颜回则“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以一“乐”字化尽世俗贫穷给其带来的困窘,所以连孔子都赞叹说:“贤哉,回也!”

孟子说: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以一“乐”字作为衡量修学者是否收心回来、是否已然入门的重要标准。

曾子则于《大学》中倡言:“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自慊”者,安舒、快乐、自足也,也还是一“乐”字。曾子用“自慊”(实质为“乐”)来形容“诚意”之情状,并作为是否“诚意”的标准。

程明道、程伊川早年拜周濂溪为师时,周子令二人参悟“孔颜所乐何学”,也是欲以“乐”字接引后学入门。

王阳明则干脆说“乐是心之本体”,其晚年所极力倡导的“致良知”,只是求其自心自慊而已,只是让其自心回归“乐”之本体。

王阳明得意弟子王心斋认为“人心本自乐”,他曾作《乐学歌》极力阐发此本体之乐,并认定:“天下之学,惟有“圣人之学”好学:不费些子气力,有无边快乐。若费些子气力,便不是圣人之学,便不乐。”

“乐”之一事,至王心斋处,已然成为衡量是否是“圣人之学”的标准了,足见“乐”在儒家修学过程中的重要性。
 
(陈子庄先生作品)
二  寻乐


既然“乐”在儒家修学体系中如此的重要,那么何为真“乐”?其与世俗之乐有何本质区别,又可否统一?

依儒家理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大道生发化育而成的,所以世间万事万物循顺大道而行,实为理所当然的正行。修学之人,若能顺应大道而言行举止、思虑动作,则可在人的身心上体证一种自然、恒常、自信、自足的安舒惬意觉受。这种觉受,即是自古圣贤都在言说、倡导的本体真乐。

而世俗之乐,实为基于个人身心欲望满足的一种快乐感受,其与修学者之真乐是迥然不同的。世俗之乐,是有生灭之乐,易得易失,来时猛烈欢喜,去时失落空虚,且必然有所依赖方能得其乐。正因世俗之乐是基于个人身心欲望的满足而得来,所以未得时焦虑莫名,已得时虽身心愉悦但也内心焦虑害怕失去,失去时则往往怅惘追忆。过去、当下、未来均惶惶然焦虑莫名,如此又如何能得真乐呢?

与世俗之乐相比,修学真乐并非基于个人小我,实基于天地大道,是个人在逐步去除小我执着后顺应浑沦大道而行的率性之乐,是无有依凭、无需依赖、无有生灭之乐,此乐恆常不断,虽不猛烈却绵绵不绝而无有一刻停息。

虽然,修学真乐与世俗之乐有本质差异,但修学者实也不排斥世俗之乐,相反,因其能洞彻修学与世俗的本质,并能圆融修学与世俗于大道,所以反而更能顺应身心欲望与世俗人情之乐,并以顺道之乐融贯世俗之乐,所以阳明说“虽不同于七情,亦不外于七情之乐”。
 
(陈子庄先生作品)
三  行乐


既然“乐是心之本体”,“乐是学,学是乐”,“反身而诚,乐莫大焉”,那么“乐”与学实已成为一体了,真学必享真乐,真乐必促真学。

“乐”,在儒家修学中的意义是如此的重大,它如何可求得?“乐”对于儒家修学,又有着怎样的促进作用呢?

如上所论,修学之乐,实为修学者顺应大道而言行举止、思虑动作时,在人的身心上体证的一种自然、恒常、自信、自足的安舒惬意觉受。此乐并非在修学之外另觅得,实为修学过程自然产生之觉受。如果离开修学而寻觅所谓“真乐”,实为心外求法、道外求乐,求而不可得,得亦非“真乐”。

而且,此乐之得,本不繁复迂曲。孟子实已开示寻乐之方——“反身而诚”;王阳明也极力呐喊“致良知”,以求其自慊。清净本心、明澈良知人人本具,修学者只需反身向里用力,散放诸缘,于日用行常间诚意言行,随处体认浩荡流行自然自为之天理,则自能逐层深入,循道而行,自得真乐的。此等修学,无需离世,无需弃事,平平常常,本与愚夫愚妇同,故此人人可修学,人人可体证。世人之所以难识此乐,实因“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迂曲繁复,要么自私用智,要么虚高慕大,而自迷其途,终究自障眼目,自蔽心性而已,与大道何干?

修学之人,在修学精进过程中,实得此乐相助甚多。试想一下,如果修学是一个漫长的、充满痛苦的过程,则与人情是不相符的,世人必弃之。相反,修学有大乐,有真乐,有至乐,则世人必愿修学精进。而且,这种“乐”,并非千古圣贤人为发明的有为权法(权法必有时效性,且难于适用所有人),实是修学者修学精进自然傍生的,也就是说,只要是如理而修学,则此乐人人皆可体证到,不论凡圣智愚,不论根器高低。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修学之“乐”实是上苍赠予修学者的无上珍宝,得此珍宝,修学之路不再痛苦不堪,反而愈精进愈安舒自慊,直至大彻大悟而大自在、大逍遥、大快乐。

此乐对于修学者的助益,不仅儒家圣贤看得透,佛道两家也深得此意,并以此机接引世人入道,如:佛家以其独特佛家法门,让世人拔苦得乐;而道家也提倡“至乐”,希望世人修学而得此境界与受用。之所以如此,依鄙人之见,实则大道本一,虽然所行之路有差异,但所循之理实无别,故此佛道两家乃至世间所有循道而行的学问,均是可体证此本体之乐的。

最后,让我们品一品王心斋撰写的、虽然通俗易懂却精微玄妙的《乐学歌》吧: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於戏!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

愿天下人多多得此本体之乐,享此恒常之乐!


    关注 陆王心学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