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窝

安徽老丁圆目大睁，对我说：你一定带我去看看鱼窝，我从未听说过。我说，很遗憾，现在看不到了……...



入冬后，鄙乡有种捉鱼法：“拷鱼窝”。

“拷”，在常熟方言里，有“舀水”之义。“拷鱼窝”，就是舀干水捉鱼，用长柄勺或深木桶。拷干一个鱼窝，要一两天。最终收获让你惊讶：鱼多如蚁聚，甚至冬春两季，也可食用不完。



（鱼窝雏形）

“拷”之前先要做，做鱼窝。鄙乡叫开鱼窝。鱼窝有大小，因地而异。开一个鱼窝，三五个劳力，要二三天，老中青结合，凭经验，靠体力，要设计，须出活。鱼窝为半圆柱形，通常径圆约四五米，深约二三米。在河滩边，挖出泥壁，壁上雕洞，洞或大或小，洞中安嵌残破不用的水缸或陶坛。鱼窝中部堆放粗细树枝，纵横交错，鱼可嬉戏其中。鱼窝一面靠河岸，其他圆面堆砌而上，临深水一面，留数尺宽门缝，让河水和鱼群进出。窝门定位有讲究，据河水涨落择定。鄙乡河道，与长江相连，随江潮涨退，故鱼窝是“通河达江”的。



（江南茭白）

开鱼窝多在冬日，河水退缩时。冬阳朗照之日，三五人先相地，后围堰，挖泥，雕洞，再安插缸坛，堆树枝，最后在窝顶，用黄泥做一条两尺宽堤岸，农时环植茭白，将鱼窝围成一团，到夏天叶绿根白，吃起来鲜嫩甜美，所以鱼窝是农渔相合，双美之事，能捉到鱼，也可吃茭白。

鱼窝以深广为佳，有容乃大天地宽，鱼才会热闹会聚，像进门回家。开成一个鱼窝，可用多年，甚至几十年。期间略作修补，即可投入再用，是一本万利。冬日里，鱼窝枝柯相交，深潭碧绿，到夏天蓊郁一片，很美。鱼游息其中，想来也是惬意的，能“安居乐业”。



（无锡蠡园陶朱公养鱼经碑刻）

近水知鱼性。鱼窝当是懂鱼性者所发明。翻看鄙乡方志，似无“鱼窝”记载。据说两千五百多年前，陶朱公范蠡识鱼性，会养鱼，留有数百字的《养鱼经》，谈及营造鱼塘和鱼类配养，养鱼之法高人一筹，但未见提及“鱼窝”。如果范蠡先生见到鄙乡鱼窝，也会啧啧称赞。此种养鱼法顺从鱼性，虽是人为，却达到了天养境界。

我祖父倒是做鱼窝的高手，他三十七岁染疾离世，在老家留下鱼窝数处。父亲常说，当年，五六十年前，每到春节前后，家里都要拷鱼窝，一个鱼窝出鱼四五百斤，数十人的家族，过年无须再去买鱼。所得鱼，品种繁多，诸凡鲤鱼，鳊鱼，甲鱼，黑鱼，鳗鱼，鳝鱼，乃至河蚌，螃蟹，螺蛳，泥鳅之类，江南水乡鱼类，几乎应有尽有。



（渔翁收网图）

只是祖父的鱼窝，二十年前还可一用，今因常年失修，仅剩依稀轮廓，消逝在乡野苍茫中，成为零星遗址了。



（江南冬天河塘）



（白鹅戏水）



（池塘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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