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孤诗社赣南诗人巡展十一:雪青马的诗

 

上帝设定了它的轨迹此刻它正要越过敏感的海峡中线...





作者简介:雪青马,原名黄学芳,浙江省作协会员。1977年生于赣南,现居浙北。1997年开始现代汉诗创作,曾任南昌大学白白诗社社长。自编校园诗歌自选集《飞翔的家园》。2000年后,一度游走网络,出没于“北回归线”、“诗生活”,与友人短期合办“小北风”诗歌网站。作品以不同笔名散见各大网站及《诗刊》、《星星》、《江南诗》、《诗神》、《诗歌报》、《作家报》、《国家诗歌地理》、《南太湖》等报刊杂志。200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首部个人诗集《爱上雪青马》。



黄昏的哀伤如同这花岗岩

事物的目的必须是成为自身

比如花草成为花草,走路为了

走路。比如在石阶拐角坐着一个

哀伤的白衣少女

她的哀伤也是降临中黄昏的目的

宛如脚下潮湿的花岗岩

她的哀伤让山林提前进入黄昏

路灯的升起也无法消弱花朵的泪水

我无法像一个老者或一只蜜蜂

用无用的劝说去吮吸黄昏的哀伤

走路的目的必须是

走路本身

蔷薇的目的也必须是成为蔷薇

它献给这黄昏的苦甜香

也必定是黄昏的一部分

当一支藤蔓在夜空中猛然

转过身

黄昏的哀伤如同这花岗岩

它不能使我停下脚步

(2016.4.25)



橙色自行车

细雨落下黄昏

身体的闪电先于雷声抵达

凤凰山小心藏掖好三声鹧鸪

一排橙色公共自行车

在车棚下整齐排列

它们刚从不同的道路归队

或者一直在此地休整

接受锁止器的固定

此刻,大雨是我们共同的锁止器

此刻,一群奔马找到了同一个骑手

却不准备奔跑,也无法奔跑

在获取一把雨伞或解锁密码的过程中

岑寂的铃声甚至比密实的雨声

还要迷人

(2016.5.2)

入夜水边独坐

在入夜的水边坐久了

夜色竟如水气越来越淡

必须向一盏路灯或一名练太极的老者学习

——学习向有限的空间推送无限的涟漪

雏蛙的发声练习

是一阵涟漪的延续,睡莲在入睡前

一定接收到了

(2016.4.27)

幽暗之花

必须搓揉。必须拧

必须衣领衣襟而衣䄂

当光一点点拧掉

黑暗的汁液就四溢出来

或者:当唯一光源隐去

而更远的光源远未抵达

黑夜便向我们展开幽香之翅

阳台与厨房的距离

隔山打牛的隐喻

当晦涩成为必需

——澄明与晦暗,遮敝与敞开

激烈与舒缓,冥想与清醒

当黑暗中的事物——

事物借助黑暗让自身的存在

更具合法性,以及深度

当蛙鸣加入秩序的合唱

当幽暗之花沉睡着清醒

指尖忽然传来星光的疼痛

(2016.5.3)



雨中的桃子

当我写下:桃子

雨中的桃子。它已经消失

文字成为一种追悼或追忆

比如桃子经由少女之手

逃离一场大雨

它们可能是一大竹筐,也

可能只有两只

两个娉婷少女的隐喻

带来并送走立夏的雨水

带来并送走雨水般的光阴

光阴深处的蔷薇献出一生的苦甜香

蕨类咀嚼着它们

如同咀嚼入夏的糍米饭

从市井到数步之遥的山林

桃子的消失事件正转移成

人世间越来越重的浓荫

当林中灯盏如鸟巢闪亮

金属栏杆上,氤氲的雨珠

比桃子消失的皮肤还要湿滑

(2016.5.5 立夏)

拿铁与蔷薇拿铁在胃里,蔷薇在肺里

我,在大自然客厅里

从慌乱的街市来到这里

我尝试用蔷薇的苦甜香

(请原谅我再次用到这个意象)

消化一杯拿铁的涩苦

这是大自然客厅,我的客厅

一块空地,几个石桌,一池山水

权当鱼缸——一条小径通向阳台的夜色

一个楼梯连接山顶的星光

“寂寞在唱歌”,“如果有来世”——

它们是客厅的背景音乐

哦,还有“亲爱的路人”!

此刻,他们就是客厅里的人来人往

我的陌生的或熟悉的客人

但不用我招呼——没有人会怪主人冷漠

他们旁若无人地穿过我的客厅

有的上楼数星星,有的用蛙腿

在鱼缸里钓小龙虾,有时钓起几声蛙鸣

(无端勾起童年往事,火把与鱼篓的水田)

裙摆扰动的气流,每次都让蔷薇香减弱几分

我惊讶自己如此沉迷大自然客厅

而且越来越沉浸

就像这把沉默且自带香气的椅子

(2016.5.6)

五月的云半间

被割草机吞下又吐出的清晨

失眠者的遗梦,被飞鸟

衔到高处。天空被浓荫涂抹

人世间的湿气,蚕在静止中离开

肉体的卧榻——

冥想是必然的过程吗?

或者:在今晚散步时,云半间

夜空吐出微雨的蛛丝

额头与唇接受了它的布施

——这是我想要的神赐吗

这是我想找的广大而细小的宁静吗?

如果雨再大一点,万籁俱寂

除了雨声——虫蛙,鸟兽,溪流

它们都将竖起五月蔷薇或失眠者的耳朵

(2016.5.13)

雨中钢琴曲

琴键安静下来,雨声又起

或者在梧桐的街角,雨声从未停歇

你从钢琴面前起身,把声音还给琴

隔着门玻璃,我们的脸互为镜子

同时被对方的光芒照亮

怦然心动,首先是瞳孔在动

美的遇见从来都是猝不及防

我们的眼互为静默的闪电

雨中的钢琴练习曲

一张无声的脸,一幅画

身体是静默的琴声,肉身是有意味的

形式,用手指在潮湿玻璃上画出来

你就可以听见它的声音,闻到它的气味

一个练习钢琴的女孩,撑起雨伞离开琴房

琴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琴声

都已被她的身体带走

(2016.5.28)

雨中的蛤蟆

习惯在雨夜散步的

除了一把天堂伞

还有脚步迟缓的蛤蟆

在山脚草丛与公园草坪

之间,在被夜雨淋黑的道上

它们总是先于夜行者出现,表明

它们才是“黑道”的主人

即使你已走近,它也只是略微欠身

表示主人应有的一点谦恭

一团庄严的黑,产生小幅度的拉伸

夜空似乎也同时作出小弧度的回应

雨中的蛤蟆,虎踞夜行者之前

它们以沉默凸显众蛙的喧嚣

它们是人世间更孤独的夜行者

在雨季收集雨水的毒液,不断加重

身体里纯净的黑

(2016.6.2)

雨后即景

雨停了

溪水继续它的喧哗

沿着自身运动着的道路

甚至把石阶当作自己的道路

雨来了

山林接纳了它

如同接纳暮色降临

如同接纳人子光临

暮色四合

山林加重了它的潮湿

以及漆黑的魅影

以及蝙蝠,比及上升的蛙鸣

只有天空,保持雨后的澄明

仿佛与溪流保持呼应

(2016.6.12)

盛夏的最初景象

东南风登台,宣布

方圆千里都是演习战场

一张大到看不见边的

床单,使性子甩动

要甩出空气中看不见的

水滴。悬挂于20楼的广告

幕布撕成三片。逃窜的白云撕成

更多的碎片,掉在马路上

明晃晃的刀光,温柔抚摸

街边每一朵小花的小脸

一辆辆反光的和被反光的

汽车,在海面的强光中破浪

全副武装的战舰,鸣笛列阵

电线杆或天线雷达,沿街

素描五线谱或者优美的波浪

远山毫发毕现,街道浮上天空

炙热的街心和清凉的墙角

明暗交替的一瞬,恰似阴阳分界

大风与强光制造的幻觉

托举着五月的山城,托举着

2014年盛夏的最初景象

 


马年生日速写

 

520。一组数字醒来

三颗露珠在含笑的叶子上

翻身。8岁女儿的祝贺

是清晨的第一声

鸟鸣。第一滴阳光

美蝴蝶翩翩来到床前

这是马年的5月20日

春风迟迟,一根根梳理着

看不见的马尾巴

这是爱情病发的日子

有人感叹青春的尾巴

有人追着要跟春风结合

这是雪青马的生日

露珠预定了蛋糕

阳光预定了清晨

蝴蝶预定了夏天

眉清目秀的女儿预定了

我全部的快乐

(2014.5.20)

一滴时间

时间滴在叶子上

滚圆滚圆的,就像一滴水

你的手掌,张开又攥紧

你攥紧的是一滴水,或者

是一滴时间

你紧紧攥住。你以为你攥住了

你的时间,其实你攥住的仅仅是

一滴水。其实你是被一滴时间

紧紧地攥住了

(2014)

一滴水在游泳

我说,你是一滴水

在夏天的皮肤上游泳

你说不是,其实夏天是

一滴水。在你的皮肤上游泳

我说,不管怎样

我都在那滴水的水中

一天到晚不停地游泳

(2014)



赶走影子

你说你讨厌影子

从小就讨厌,它的样子

如影随形的样子

你从小就喜欢,背着灯光

踩它,踢它,甚至弯下腰去

撕扯它,布一样撕碎它

你讨厌影子,讨厌影子一样的东西

你要逃到没有影子的世界去

(2014)

梦中写下的句子

你清楚地知道,这些句子

是在梦中跳出来的

你也知道,这怎么可能

梦本身就是迷糊的,夏天的梦靥

这些句子,它们在窃窃私语

在寻思,要不要自己跳出来

从你麻麻的头皮和迷糊的睡眼的间隙

(2014)

你说你梦见飞翔

你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睡着了

你梦中的手,摸到了梦的第几层隔板

你就这样飞起来了,呈垂直发射的姿势

之前你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大地

你越飞越快越飞越高,高过树尖高过山顶

你害怕了,你尝试着控制速度。降低高度

调整姿势,比如横着飞,沙沙沙掠过树的枝叶

(2014)

你梦见了过去的梦

有时候你从飞行中醒来

你深吸一口气,展开双臂缓缓着陆

你结束了一次飞行,天空没有痕迹

但飞行的所有背景还在,比如树尖,旷野

黑白色的旷野。你再次潜入梦的深渊

再次在人群中表演飞行,练习控制速度和姿势

这一切的场景,多么像上一次的梦,梦的镜像

(2014)



小镇美人

一次短途旅行

一枝铅笔在空气中划过

起点是D城,而止于H镇

中间应该还有一指长的停顿

那不是老妪拈针的指

也不会是一根晦涩的线段

而是一管翠绿的葱

吹绿过小镇美人的唇

据小镇的老人说,H镇其实更像D形

一竖是穿镇而过的省道

另一边就是镇民啃出的半张烧饼

我私下却以为那更像小镇美人的唇

为消磨一个短假,我开始学习蜕变术

拜墙脚一只壁虎为师,修炼三秒钟

现在我可以潜回小镇网吧

爬上两扇马头墙之间的蛛网窥视小镇的私处

早上8点,故事中的她真的出现了

先是一小块衣袂,像真的一样

先是令蛛网上的蚊子一阵激动

藤椅上的眼睛却装作不以为动

地点,当然不能忽略地点的重要

小镇网吧对面,假日的避风塘

风清云淡,这种天气或许更适合出海

沙锅店醒来,海水在老板娘的眸子里反光

人物,还应该加一个打开水的男人

睡眼惺忪,头发惺忪,像手里4只空空的热水瓶

对着小镇美人的黑裙子,优雅如交配完的雄兽

优雅如一把微微垫起脚尖的楠木梳子

当时,我的眼睛在藤椅上小憩三秒钟

瞥见另一个我在墙头蛛网上窥视

小镇的私处,没什么特别,就是多个几个

不太为人知的拐弯,几个潮湿,阴暗

就像字母D的那一弯,或一湾

鲜活的细水,养在小镇美人的身上

有着黑色紧身衣裙的表情,有着抹布的活力

弯腰抹柜台时,腰间乍泄了小镇一弯春光

(2004年初稿,2016年6月定稿)



我的手,瘦而多毛

在键盘上落幕的三秒钟

一只手出场了

在舞台暗昧的逆光中

一些毛发样的东西被放大

昆虫都有敏感的触须

我的手,瘦而多毛

在出场前的三秒钟,一直垂在键盘上

五根敏感的触须,敏感而神经质

像父亲多年蓄不起来的胡子

现在,它正用两毫米力气,跟一只鼠标亲昵

手掌孵化出十尾尖细的小蛇

在玻璃杯中捞茶叶,吐出嫩绿的信子

回到杯弓蛇影的隐喻,回到

昆虫繁衍的幽密洞穴。十指如葱的年代

我的手此刻被隐喻吞噬

我的手,瘦而多毛

像父亲的脾气,握一枝蒺藜烟管的姿势

秃顶上的白烟,枯草的絮语

像祖父临终的呓语,吞下一片罐头橘子

我的手,轻而易举就道出自己的来历

十枝白晳手指,包含了手的全部涵义

它的女人互为左右手

在梦里互相握着,叹气

埋怨对方的秀气,呼吸都修颀

我的手,就这样时常令我的思想妒忌

(2004年初稿,2016年6月定稿)

空山新雨后

溪流闯进睡莲的黄昏
山脚水潭
这一群清醒的睡莲
有几朵似乎一直含苞
它们气息太轻
还没有资格进入老莫奈的圆形展厅
桃树早已没有花果
枝干上桃油闪闪发亮
却粘不住晚蝉的嘶喊
紫藤一身朴素
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青藤或苦铁嚼干了它们紫色的花
龙爪榆是烫着螺丝卷的少女
刚从山顶下来
撑一把绿伞在我面前站定
伞下露出雪白长腿
漫长雨季让木桥回音
变得低沉
当低处的蛙鸣就要顶替高处的蝉鸣
山谷的夜色
刚好把我们一网打尽
2016.7.3

尼伯特之夜

起风了
风从东南方吹来
吹乱我头发也
吹动你蓝色裙摆

风从海面吹来
阔大裙摆
或者漩涡星系
上帝设定了它的轨迹
此刻它正要越过
敏感的海峡中线

此刻它波涛的裙摆
如蝶翅振动
千里之外吹起
你蓝色裙摆

此刻你在山顶伫立
跟一架高空无人机一起
窥测风云的莫测

起风了
风吹动稀落星光
也吹动人间灯火
少数的亮让多数的暗
显得更暗了
注:尼伯特,2016年太平洋首个台风。
(2016.7.8夜)



编后语:诗歌让我结识了越来越多的兄弟姐妹,雪青马就是诗友推介我认识的诗友。从1997年到现在,一直坚持诗歌的创作;先不说成就,单是这份对待诗歌的执着,就让人感动。这么追溯起来,我从初一开始就在语文老师的影响下开始了诗歌的涂鸦,那是1989年。有人写了一年多的诗歌就已抵达诗歌的高地,而我还在艰难地行走,有可能还很难真正进入诗歌领域拥有话语权者的视野。读到雪青马的经历和诗歌,我又一次读到了自己,也读懂了雪青马的一份赤诚与执着,对诗歌满含泪水深沉的爱。这份爱充满了热量和力度。

雪青马的入诗题材比较广泛。他关注与生命有关的所有事物。随四季变更的花草,雨,云朵,天空;乡村、小镇、城市里生活的民众,他们的目光与表情,幸福与艰难;贴近或远离自己的风暴冰雪,饥饿坎坷,动荡平安;甚至梦境里纷杂的影像灵感。感觉一辆抵达最荒芜的角落的自行车时刻都在被雪青马骑行着,行走在人世间,时时感觉触摸着人间的冷暖。和任何一个陌生的朋友伸手一握,你可以感觉到一种温度和力量。是诗歌给予他这种力量。因为关怀人世,诗句也就拥有烟火的味道,注重细节的拓展和力度的表现。几乎每首诗,诗人的介入感都比较强,甚至不去遮掩自己的某些纷杂的意念。有些内容在阅读上难免会有旁逸斜出之感,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丰富了所要表达的外延。从对自我的内省到对外部的关怀,他都在努力尝试各种调整与改变,从观察的角度到表达的角度,都在做新的尝试。他们最终的归宿,诗人都试图让它们指向内心。

进入诗歌的事物,要有烟火,有体温,有智慧的光芒,可能更要有灵性与神性的光芒。



本期编辑:天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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