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暮色掩埋的旅人

 

他一切的声音,都被暮色掩埋。...





日暮,摄于台湾清华大学

旅人抵达这座小城的时候,正是日暮。夕阳漆满他的轮廓——你该知道,黄昏中的人是没有样貌的,他们的身躯里充满了腐败的时序。当然,黄昏中的鸟也只是观念地飞行,它们并没有真正起飞:起飞的只是「飞」本身。这种观念地飞行让人感到怅惘又压抑,它是来自天空的隐喻。「飞」可以脱离鸟而存在,「飞」是叠加在鸟身上的一种状态。所以当旅人感到身旁有无数不可见的气流将他托起时,他并没有十分讶异。毕竟,人们在黄昏中都是形而上地存在着。

他并没有带来远方的风和尘土,他只是在宇宙漫漫的时间里偷渡而已。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当时正是黄昏,当他从时间中析出时,猛地看到自己挂在地面上影子直抵另一端的地平线,着实受到了惊吓。如果是误入熔岩中心或是冰川表面,他都不会感到害怕。而这次他受惊,是因为那影子太长,长得让他感到虚幻和晕眩。他在夕阳的照耀下抚平自己跳动的情绪,试图解剖「惊吓」背后的缘由。

向小城迈步的一瞬,他找到了答案。太安静了,像是所有的声音在探出枝叶的瞬间被齐齐斩断。可怕的不是斩断这个动作,而是斩断过后整齐的刀痕。他一边向小城走,一边等待不可见的刀痕,将他的声音从声带和舌头上瞬间剥离。

终于,当试图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以投宿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切断了。不只是不能说话了,而是所有的动作都不能发出声音。身体并不疼痛,没有知觉。让他痛苦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寂静在他的喉咙中补偿一般膨胀开来,似乎有白色天使要脱口而出,他开始干呕——然而亦是无声。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感觉到「寂静」在口中由一个巨大光滑的圆形,碰撞到牙齿之后变成锋利的碎片,一部分落入肚子中,另一部分变成反光的鸽子,刺破他的嘴唇,飞离。他向鸽子离去的高处看,一个女人正在式微的暮色中——歌唱。

是在歌唱,旅人确定。她双手合在胸前,口中不断吟唱着什么。虽然一片沉寂,当她唱到动情之处,仍会闭上眼睛,身体在风中摇曳,像是下一刻就会被吹落的叶子。旅人静静地看着她,听她无声地歌唱,陷入一种迷幻的境界中。身体被她静默的歌声割裂,像是被撞击而散落茫茫宇宙中的星球碎片,飘浮在玫瑰红的黄昏中。这时候他确定,黄昏并不是时间的一种,它只是玫瑰的变种而已。

当他从那种玫瑰色中离身时,天色已晚,女人早已不知去向。于是他找了一处尚算温暖的地方,在深蓝的夜中睡至天亮。

他是被吵醒的。天亮之后,声音失而复得,小城中的人们热络地交谈,仿佛要将昨夜未尽的话语倾泻一空。他惊讶地问这些人,为什么晚上万籁俱静。人们告诉他,黄昏来临时,就如同受了诅咒一般,声音被抽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似乎也没有任何伤害。还有人认为,安静的夜晚让睡眠也更美好。

「对了,那个在黄昏中歌唱的女人是谁?」旅人问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睁大了眼睛,仿佛听闻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异闻。然后是一种绯红色不安飞过他们瘦小但颧骨突起的脸颊,将他们驱离旅人的周围。就这样,旅人因为一个疑问而受到人们的冷遇。没有人要和他说话,他们只是诧异地看着他。

又至黄昏。不出所料,在人们归家之后,那个女人又出现在高处歌唱。月亮的弦被张扬的虚拟音符拨动,因而投下浮动不安的光。旅人向着高处奔去,抵达时却不见女人的踪影。他决定,明天黄昏之前,直接在这里等她。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她在唱什么歌。

这天的时间移动得十分缓慢,旅人感到时间的刻度在身上挤压研磨。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在风中缓缓迈向高处,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他感到兴奋而不安,他期待能够见到她。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小小的字条。

「我是一个哑巴,只能在暮色中歌唱。城中的人们听闻我的消息,将我从这里驱逐。我亦是时间中的旅人。再会,在这无限的时间之中。」

这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口中那巨大的寂静,其实是孤独的替身。不知为了什么,他握着纸条,面对着玫瑰色的黄昏哭泣。他开始大声歌唱,而他一切的声音,都被暮色掩埋。

为什么歌唱

谢谢欣赏
再会朗西
恒温之心

解构现世


见过的人恒河沙数

经过的梦星罗棋布

晚安,晚安

向看不见的飞鸟

向浮在半空的鱼群

向耀眼的影子

向黯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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