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轴戏前休息十分钟的意义

 

在北平那个守旧的地方,新兴一事,颇不易办,尤其伶人们头脑腐旧的居多。不是说自古以来从没中间剪锣的规矩,就是说茶役们反对办不通啦,后来强制施行,居然也毫无阻碍地一律通行了。同时砚秋又首先废除案目,每票一切在内共售一元七角,竟也慢慢地行得通了。...

徐慕云
徐慕云(1900-1974),江苏徐州人 。著名戏剧理论家、戏曲教育家。少年起便醉心于戏曲艺术。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留上海做戏曲评论研究工作,对谭派艺术有过深入研究。主要著作有《梨园影事》、《故都宫阁梨园秘史》、《中国戏剧史》、《京剧杂谈》、《京剧字韵》等。

向来梨园的旧规,例不得中途“剪锣”,“剪锣”与“开锣”是相对而言的。中剧的场面虽是以鼓为主脑,俨如三军之司令,但是戏班的规矩向来总是在开戏的时候,说开锣而不说开鼓的。又如某角系演开锣第一出,或开锣前三出,这全是向来说惯了的。至于每日戏完的时候,从前都说某园子已经剪锣啦,现在全都改称曰“打住”啦。按理说大锣、小锣二者全为辅助动作的紧要乐器,在演武戏的当儿,两军对垒,刀枪并举,此际固借大锣之响声振奋演员与观众们的精神,即文戏中生、旦、丑各角上场时的步伐、身段,以及小生文绉绉的姿态神情,亦非借重小锣之“嘚嘚嘚”的响声不足以使人心旷神怡。所以从前各园支配戏码时无不异常慎重,大凡一出震耳欲聋的武剧之后,一定紧跟着一出滑稽小戏,震天响的锣鼓声刚一停止,马上“嘚嘚嘚”的小锣声即继之而起,如同疾风暴雨之后,忽然现出些微阳光,露出淡蓝色的天空来,凉风习习,实在觉得爽快非常,闷在心里好久的一口浊气,此时也可以全行吐出了。大锣小锣二者,其转移舞台上动作及看客视线之力量既如此之伟大,故“开锣”一词,其最初拟议时亦自有其相当的理由。再如场面中人所熟读之“锣鼓经”及内行人常云某剧某处当起何种锣鼓,此“起锣鼓”三字亦系以锣字居首,是殆又为开场戏应称开锣戏的明证。


明清时期的戏园格局
据我们的笨想,大凡许多人聚会在一个场合的时候,向来秩序最不易维持,就拿茶馆、酒肆、戏园子来说吧,大家都是花钱取乐,冀图一饱眼耳口鼻之福,务使各人的精神可以尽量发泄愉快。所以像茶馆中之高谈阔论,酒肆里的呼幺喝二,以及戏馆子里的鼓掌叫好,都表示一种紊乱喧闹的情状,戏馆中当角儿在台上唱作的时候,纵令唱得再不好,可是只要不间断,那么,秩序就不会怎样大乱的。单怕场上一冷下来,只听锣鼓响,并不瞧见一个人,那时台下就要起哄了。从前余三胜(叔岩祖)与名青衣胡喜禄合演《探母》,是日,喜禄以事误场,管事先生请老余“马后”,于是三胜竟连唱六七十个“我好比”,直至喜禄至时方止。又凡值上一剧已完,而下一剧接不上时,中间例必由小花脸垫《逛灯》、《请医》诸小戏,借以稍缓时间,但无论如何,绝不使中途剪锣或场上停止动作。

当不佞建议改北平为文化城时,并附带拟创建一市立剧院,不过在市立剧院建成以前,由我草拟改进旧剧的意见十余条,预备依次促其实现。最要紧的一项,就是因为北平的旧式戏馆太不卫生,而且建造得非常狭窄,座位不舒适,出进极困难,其中最惹人憎恶的就是卖零星食物的小贩,高高地托着一筐子东西,络绎不绝地从看客们面前挤来挤去,同时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倘你要表示出腻烦的样子,嘴里责斥他两句,或是把左腿压在右腿上不好好地让他过去,那么,他就越发来得勤了。

那种故意使你生气的神情,实在是肚量再大的人也绝难包容下的,往往戏馆子里打吵子(即吵嘴打架)多半就是从这上头而起。还有一层,晚近的戏与以前不同,从前每天至少有三四出戏可听,现在花了很多的钱,只听最后的一出戏(即大轴),谁知几个钟点的罪都受过啦。等你刚要专心一意听台上的大轴时,突然来了一群人,收票的收票,要茶钱的要茶钱,他如手巾把钱,送衣帽的钱,继续不断地缠扰不清,给得少了,当然要争,即令为免除麻烦起见,恐耽误听戏,多给他几文,那么,他们又拿你当阔大爷,打千作揖地还要请您老高升,这个样子的戏,敢问如何能听得下去?况且每年春季,许多外国游历团团员都纷纷莅平(北京)游览,其中有很多爱好中剧的人也时常涉足污浊狭窄的中剧场,不但同样受到上述种种的烦扰,并且还看到楼上楼下满园手巾把子飞舞的怪状,因此就有些嘴皮缺德的外宾齐说道,中国戏不但舞台上的伶人能演,就连满园里茶役们也都能打出手呢。


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广和楼
鉴于上述种种不堪的坏现状,我遂决意先令各园于大轴戏前一律休息十分钟,台上停止锣鼓,同时台下的人尽可在此时去厕所、闲谈,卖香烟、水果等的小贩,趁此际兜售,收票及取茶资的也在这时赶办清楚,各园大小不同,上座多寡无定,名虽休息十分钟,实则收齐了算完。各茶役既为时间所限,遂亦不敢多事需索。及至前台诸事办完,于是大轴戏乃继续上场,演员聚精会神,卖力唱作,听众专心一意,面对台上,秩序既佳,全场自然寂静无哗,演戏者不白卖气力,顾客们票价亦不虚耗,这就是当时建议在大轴前休息十分钟的意义。

不过在北平那个守旧的地方,新兴一事,颇不易办,尤其伶人们头脑腐旧的居多。不是说自古以来从没中间剪锣的规矩,就是说茶役们反对办不通啦,后来强制施行,居然也毫无阻碍地一律通行了。同时砚秋又首先废除案目,每票一切在内共售一元七角,竟也慢慢地行得通了。


程砚秋之《虹霓关》
可见无论何事,就怕“畏难而退”,那就永无改善的一天了。现在黄金大戏院也都仿而行之。既打破梨园旧规,复可对于时间上略有伸缩,不至令角儿也太受赶,这是于角儿有利的事,我想不见得会受祖师爷的惩罚吧。

(《梨园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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