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酒吧驻唱歌手生存样本

 

清爽的黑色短发,松柏绿的T恤上印一只叼烟的熊猫,没有刺青和镶铆钉的衣饰。张天野坐下点了支烟,“我们声音小点,...



清爽的黑色短发,松柏绿的T恤上印一只叼烟的熊猫,没有刺青和镶铆钉的衣饰。张天野坐下点了支烟,“我们声音小点,别吵到隔壁邻居”。

午后阳光正当时,北京二环附近的四合院里树影交错,投射的光斑在这二十平米左右的单间游走。淡黄色的墙面装饰着卡板纸做的星星月亮。五只猫在地上打滚,抓挠床单,张天野时不时得停下来,把它们抱开。

音乐

不同于大多数的北漂一族,尽管孤身自千里之外的黑龙江来,但张天野与“茫然”“碰壁”“蚁族”“闯荡”这些北漂青年的固定设置绝缘,相反,借北京亲戚之便,大学刚毕业的他初到这座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便有了舒适的落脚处。

经父亲的安排,张又顺利地进入一个剧组当演员助理,剧组不开钱但管吃管住,工作算不上苦,权当过渡。很快,他又在一家传媒公司找到了工作,但终因“在同一个平台上竞争不过别人,也不喜欢”,结束了一年多西装革履的生活。

何去何从?这个深埋许久的问题此时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的姿态挡在张天野面前。最后,他想到了:唱歌。

在高中时期,张天野组过乐队。于他,音乐就和初三时染上的烟瘾一样,“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就上瘾了”,很大程度上也不为吸引女孩子注意,只是随了性子想做就做,不觉间成了生活作息里的固定一环,以至于到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除去唱歌,便再也想不出其他热衷的专业了。

“从小学到高中这十二年,我都在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到大学了,我只想学我热爱的。”张天野的坚持和母亲的开明最终让家里的意见来了个大反转,他也如愿考上了沈阳音乐学院沈阳分校的流行音乐系。

选择并不难,难的是坚持。有时候唱着唱着,张天野就会忘了当初选择这条路的初衷,但好在每次快没了信心意志,他总能遇到感动、激励他的人。

一次在草莓音乐节上,张初识了二手玫瑰的音乐,那是由东北二人转改编而来的摇滚。但震撼他的并不是独特的形式,而是“这东西有内涵”。

“音乐有时候就像宗教,去表达一些东西,被人信奉”,那种感觉正是张希望去追求的。

再后来,张接触了常石磊、林宥嘉的作品,那时他正遭遇些感情问题,下班回家能有这样的音乐陪伴让他感觉是莫大的庆幸。

“这音乐太伟大了,怎么能这么贴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张压低了声音,表情顿的严肃起来,“一个人终日不快乐也不失落的时候是不真实的,当心情低落,才是面对真实自我的时候”,而在他看来,好的音乐,就是有这种因为“真实”而生的力量。

这种对于“真实”的追求,源于张的职业经历。

“现在这个社会,不是买就是卖”,张曾经的工作就是不断向顾客介绍公司产品信息,但他不知道从公司培训中获知的是否真实,而卖的时候还要隐藏弊病,夸大优点,尽管张深谙工作就是工作,但这样的虚假使他厌恶。

对于新闻,张也是避而远之。从前遇到令人气愤的消息,他也会转发会评论,后来他开始质疑这些新闻的真实性,“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知道真相很难做出评论,否则就是不负责任”。张说,除非他知道真相,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有责任需要他担,不然“就不要瞎掺和”。

从高中起,张天野就会自己写写歌,那时住校,每到周末回家就写一首,一直到现在,平时还是会有感而发写一些,但他自认还远没到原创的级别,“原创就是写出只符合我嗓音气质的作品,像许巍朴树,歌本身并不难,但别人唱就是没感觉”。

张告诉记者,歌曲的难度并不在旋律,而是词,“写歌必须表达什么”,但在他眼里,如今的社会“很多事情好像都很合理”,也就鲜有想说的冲动了。

“歌没有好坏之分”,张天野又拿出一包烟,利索地拆开,对于音乐,他只认定有境界高低之说,但也不必纠结于此,“好听就行,唱到心坎里的歌不一定唱的有多好境界有多高,只是和你的频率是一样的”。

在北京这两年,张天野接触了不少音乐人,起初他们给张留下的印象是“凶神恶煞”、“脾气很躁”、“说话带很多脏字”,可接触多了,“纯粹”“真实”“快乐”这些标签就开始在他们身上闪光。他们有些到了三十岁仍默默无闻,没钱也没结婚,在张眼里,“这都很公平,我挣得少,但很快乐;挣得多了,也可能不快乐”。

北京做摇滚的人多,张偶尔也会去听,有人嫌摇滚太吵太闹,他觉得这是种误解,“摇滚也有不躁的”,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的精神里都有摇滚的一面。中国的所有流行音乐形式都是从西方传来,包括摇滚。先天不足,在短时间内也导致了摇滚一直未能进入主流的视线,但随着二十多年前,崔健为中国摇滚开山,如今,摇滚乐已经培养了相当一批的固定听众。“中国的摇滚其实挺精彩的”,张对记者说,每个人都有不满,看法,或者真实的话,“这些东西需要被说出来”。

后海

决定用唱歌来谋生后,张天野组过一个乐队,在一家上座率不高的酒吧演出。

在张的眼里,这段经历可以用“痛苦”来形容。“我们尽量表现出最好的状态,但老板不懂音乐,不会经营”。张有些无奈,最初他演出的酒吧很大,总共六个音箱,前四后二,到后来前面竟然有三个都坏了,只剩下一个高音,低音效果几乎没有,乐队的效果也无从谈起。“搞音乐,挣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从音乐中得到快乐。”

于是乐队散了,张决定去后海试试。

在后海,歌手可遇到的机遇比乐手多得多,但作为酒吧核心竞争力之一,歌手的方方面面也受着严酷的检验,这里的新陈代谢悄无声息又异常剧烈。但在张看来,那都是酒吧之间的较劲,落到歌手自己身上的压力却微乎其微,“都是和自己比,客人多了,也是自我价值的体现”。

现在工作的这家“年子”已经是张在后海唱的第二个酒吧了。老板年子从前是个厨师,转做歌手三年后买下了这间酒吧。

在后海,驻唱歌手可以很随性,很少会有老板对他们的演唱曲目作出限制,不管原创还是copy,唱自己喜欢的歌,歌手一般能有更好的表现。

初到“年子”,张还只是被安排唱清晨四点半到七点半的早场,现在他被提到了晚场,前半夜自然是听客最多的时候,张的价值也在一点点被放大,常常一曲终时会响起齐刷刷的掌声和女性顾客的尖叫,但张只是匆匆调好吉他,偶尔会与台下互动,但也不过一两句,很快,点头示意乐队,一曲又起。

张其实是个安静的人,在“年子”,晚场是他和老板年子轮流上台,休息的时候他只是披上外套,喝几口茶,静静地待在角落。

如今,张天野在年子酒吧已有四个多月的光景了,但他还是个“临时工”:没有签约,甚至连工资也是日结。他讨厌被合同拴住、惟命是从的感觉。即使放之后海,签约的人也很少。张说,“开心就干,不开心就撤”是这里歌手的共识。

酒吧有着极不规律的营业时间,一般只要还有顾客就不会关门。但做为歌手,张的时间安排则规律得多:晚上十一点半下班,吃个饭,回到家约摸两三点,十二点左右起床,吃饭运动,下午两三点练歌,五六点钟有时吃个饭有时直接去上班——“没什么应酬,一天大部分时间就是自己对自己”。

除了作息,规律的还有收入。在“年子”,一天的工资的是两百,一周会有三四天每天多五十,偶尔会有小费点歌,但在“年子”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如此算下来,一月七千左右,这差不多也是后海的平均水平。

对于一个大学刚刚毕业两年的人来说,这样的工资已然不低,但是对于张天野,却只是刚刚抵过支出:房租(二环附近)每月一千四,一月其他花销五千左右,家里的母猫产仔后,每月又得多挪出一千来照顾这五只猫,“猫还小,要注意营养,喂点好的”。张说自己其实不爱猫,当初是他女友养的,如今她去了英国,也只好他来照顾这五只小家伙了。

对于钱,张天野还有着自己的认识,“在后海就是这样,200也好,甚至300也罢,不都是小钱吗?一个月挣三千,挣一万都一样,关键在于你自己的含金量”,张天野认为当下不过是在“过生活”罢了,他还在积累自己的价值,等到时候来一个机会,“签一单就是十来万”,“那才叫挣钱”。

未来

“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大学生活结束不过两三年,张天野回忆起来已然是“过来人”的看透和成熟,他顿了顿,吸了口烟,挑落长长一截烟灰,“大一大二就别愁找工作买房买车,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

其实,异于他人想象中的狂野潇洒,众人追捧,在大学,张也有过迷茫,甚至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抑郁。“于是看哲学”。

张的父亲是大学语文老师,耳濡目染,情绪至低谷时,张常常到书中寻找慰藉,从《苏菲的世界》到各位名家的专著,“的确看不懂,但这东西即使不懂看着也挺有意思的,真的看懂了吧反倒不见得有什么意义,都是别人怎么看世界的,你读了能吸收点东西,但世界到底什么样子是没有个答案的。”

也许是受哲学的熏陶,张极力推崇独处思考的境界,“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面对这个世界”。在和朋友、和女友交往过程中,他厌恶扯进太多别的东西,比如金钱,“那就不纯粹了。”

和很多怀揣音乐梦想的年青人一样,张天野也参加过选秀,“唱歌的不都想出名吗,出名是价值的体现”,关键是“以什么途径出名”。出名要付出代价,如果这代价是违背良心原则,张自认是接受不了的,但他同时也宽容地对待一些人的“搏出位”行为,“你可以骂,但你得尊重别人的选择,也许你在他这个位置你也会这么做”。

关于未来的规划,张天野也只能说个大框——25岁或者30岁之前有个风格定位,要真觉得行,就再去选秀,去尝试;也可能签公司,尽管会被公司牵制,但“如果你的作品牛逼,有固定的观众,那就走上了良性循环”,所以“能签一定签”。

但现在,以张自己的话来说,他还在“修炼”当中,“每天练固定小时的歌,每天都在研究这事,我努力在做自己”,张觉得只要每天在进步,难说就会超出现在的预期,但也可能几年后忽然喜欢另一样事物了,“那就顺其自然,去做”。

张天野有些回避“音乐梦想”这个词,他觉得做音乐并不神秘,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不止他们有梦想,就他而言,也没有物质匮乏,精神难受,相反因为有音乐相伴,“生活很好很幸福”。

但在他心底,一直有个最浪漫的梦想,就是“哪天听众听到自己的歌,会赞叹原来歌还可以这么唱”。

就像他在新浪微博里写下的,“有些人会用生命追随着理想”,“总有一天,我保持了我的棱角,不惧怕这个世界,尊重这个世界,改变着这个世界”。

旧文目录(可通过历史记录查看):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我将农村的所见所闻汇集在“王伯”身上,希望平平淡淡地讲一些生活琐事,而这却是我们都在经历着的、有趣的生命轨迹。

《台湾戒严时期的新闻管制》

在台湾交换期间,我在图书馆的角落发现了一本书,讲的是“台湾戒严时期的新闻管制政策”(系国立政治大学历史学系杨秀菁的硕士毕业论文),但是,它的讲述只是历史事实的堆砌,太过枯燥。我从其他的访谈录、新闻报道里找来了当事人的话语和经历,在保留论文原文要点的同时,试图将它转变为有趣的故事。

《紧急出口》

高中时期,我得过气胸。这是一种瘦高人群常发的病。我记录了自己在医院的的见闻。这也是我目前为止,用力最多的一篇文章。

《后海酒吧驻唱歌手生存样本》

今年国庆,我去后海,发现张天野还在当初的那个酒吧工作。我一直很好奇后海酒吧歌手的生活状态,在大学期间,终于采访了一位,并写下了他的故事。


    关注 日落大道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

张天野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