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我的母亲、父亲有个女儿。...



我的母亲、父亲有个女儿。

她活到八岁。那时候,大概是上小学了——我不清楚,母亲不怎么提起,只说,姐姐成绩很好。

那天大概是礼拜六、日,母亲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在家,就叫她一起去上班的地方。

母亲那时的工作,大概是车间工人——后来,她辞了,接起刺绣的活,收入少了,但能在家照顾我。

厂也不大,家庭作坊式的,老板是熟识的村人。我不知道厂在哪里,只知道门前有口井眼,因为当母亲发现姐姐不在了,遍寻不着,众人是在井里找到她的。

冬天。捞上来的时候,姐姐紧紧咬着牙齿。

母亲说到这里,本来就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多好的女孩儿啊!”她一直重复着,好像在怪自己。

亲戚都来了。父亲告诉母亲,要留下来,就再生一个,好好过日子,不然就离婚。母亲选择前者。我小的时候,母亲偶尔打麻将误了饭点,父亲怒气冲冲地问她,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母亲不说话。

姐姐就葬在爷爷奶奶的旁边。小小的一个墓,依偎着一座大墓。兄弟不肯出钱修大墓,父亲说自己全包了,他们又不放心。几年前,父亲和了点水泥,把姐姐的墓修葺一新。

每逢忌日,母亲做一桌子的菜,点几柱香,持在胸前,出门把人迎进来。家里只有我能跪拜,因为姐姐也来了。母亲看着,一边还提醒我:和姐姐也说几句。

结束了,母亲会烧一些符。她拿着香,拨弄着,符的灰烬飞扬起来,有些还带着猩红的火苗。她头埋在烟雾里,可以轻声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姐姐的名字,没人提过。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样子。母亲说,她相貌很好,人见了,都禁不住会夸。可家里没有一张姐姐的照片。我也没问起。

母亲说,姐姐很懂事。遇到街坊有妇人说刻薄的话,她会直接上前,喝道:“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她才八岁啊!”母亲嫌我到了二十多岁,还大气不敢出。

夏天午后,要是乌云密布,姐姐会冲出门,把晒的棉花都收进屋子里,而我不会。我只记得,棉铃虫粉红色的身体、黑色的脑袋,爬满了整面刷白的石灰墙。避之不及。

现在,有些村人见了我,还是很诧异。虽然不清楚是男是女,但记得母亲父亲的孩子怎么也得三十了。

“女儿有一个,”母亲回答,又想了想:是啊,要是还在的话,是有三十了。到这儿也就不作声了。

三十岁。姐姐应该嫁人了。我会有一个姐夫,有侄子、侄女——有第二个家。

一个雷雨的晚上,我下楼取热水。闪电时不时把房间照得惨白。我盯着窗户,出了神。如果有灵异事件,就经常是在这样的天气。这时候,我倒想它发生。也许姐姐会出现,我能看清她的长相,留个念想。

每次有人问我,是独生子吧?我边点头,边想,我是有个姐姐的。好几次我都想讲这些事,它在我心底太久,但最后都忍住了——这不是什么趣闻。

我会想起这个叫“姐姐”的陌生人。隐隐约约,时有时无。

曾经某个冬天的夜晚,我被赶出了家门。那时我十岁左右。

我在黑暗里走着,千户万户的人家都熄灯了。天气很冷,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我哭得停不下来,想,我就要冻死了。我真的会死的。

又或者有一次,我绝食抗议,四天没下楼吃饭。一个人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过了那几个日夜。

我想姐姐在。她会懂我,替我解释。我太要强,和人对抗,拉不下面子主动和解。

这么多年过来,我清楚,我的孤独太平常,我的渴望也太平常。不值一提。

只是就在最近,心里常常会想念一个人。我以为学会了自我封闭,可忍不住,还是想太多。每次有这样的时候,我总想,要是有个人,能接受我,体谅我,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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