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钟（上）浮生若梦

惟愿此子，平安一世，康健无忧，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寂钟，快起床了，师傅叫你了！”大师兄扯着他的大嗓门儿吼道。寂钟连忙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时值寒冬腊月，净空山一派肃杀之气。从天而降的大雪，一朵一朵的，淌开了来，渐渐的，便有了千里冰封之势。青松上也沾上了细碎的雪，仿佛是青松，一夜之间，青丝上，便有了些老意。屋顶的砖缝里，也有些冬雪，零零散散的，像是东风的一时失误。



寂钟赶忙穿上了衣服，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师傅那里去，虽然师傅不会责罚他，但寂钟每每看见师傅，心中都会浮起一丝敬畏之感。寂钟一直都想知道，师傅的双眼到底是怎么瞎的，有点儿可怕的伤疤，一直留在他的眼睛上。师傅从未睁开他那双瞎了的眼睛，除了一次，那是师傅唯一一次对寂钟发怒。

那是在他十岁之时，在山中玩耍时偶然得了一本《石头记》。寂钟躺在草地上看了很久，他觉得与自己素日里读的佛经不大相同，什么“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他不大懂。宝玉和黛玉不是第一次见面吗？怎么会见过呢？虽然佛经这种东西他也不大明白，可他背得很快，读几遍就能背了。其他的师兄都很羡慕他，因为他们老是因为背书背不好而遭受师傅的责罚。其他的方丈都感慨，寂钟天赋异秉，和当年的道尘法师有几分相似。师傅却总说，还早，还早…..

这么胡乱想着，躺在软软的草地上，伴着春天的和风，也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空山殿了。周围坐着各位方丈，站着几位师兄，殿里安静得可怕，青烟寥寥，唯有师傅咚咚咚敲木鱼的声音。寂钟以为自己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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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是师傅的声音，寂钟忙起身来，跪在了师傅面前，早已把《石头记》忘得一干二净了。寂钟心里在犯嘀咕，师傅又看不见，他怎么知道自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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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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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出去玩儿了。”寂钟慌忙答道，平日里，只要他背完了佛经，师傅便不会问他其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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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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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在后山坡那片草坪上。”

“孽障！”

寂钟吓得瘫了下去，旁边几位方丈忙说：“如海，别生气，他还是个孩子。”

“寂钟，我问你，你真的只是在后山坡那片草坪上吗，没去其他地方？”其中一位方丈轻声问道。

寂钟没有回话，他吓坏了，师傅的眼睛…..师傅的眼睛，刚刚睁开了。他不敢相信：他的双眼里各有一道疤，应该是有许多年了。那才是师傅瞎的原因？到底是谁用刀刺瞎了师傅的眼睛？



“寂钟，寂钟！”大师兄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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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寂钟回过神来。

“释如方丈问你，你是不是只是在后山坡草坪上玩耍，并未去其他地方。”大师兄好心的提醒着他。

“啊，是，是。我没去其他地方。”寂钟连忙答道。

“那这本书又是怎么来的！？”如海方丈气急了，把书扔在了他的身上。

寂钟害怕极了，抖着身体，带着哭腔说：“我，我捡到的。”

“那你能看懂吗？都写了些什么？”释如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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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懂。”寂钟哭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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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算了吧，他这么小，想必也是不懂的。不过是无心之失，这次就算了吧。”释如看着如海方丈，如是说。

如海方丈没有回答，右手不断的拨动着他的佛珠，左手敲着木鱼，咚咚咚……青烟缭绕。

“罢了罢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们几个”，释如对着那些师兄说道：“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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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傅。”大弟子们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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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散了吧。”另一位方丈说到。

“寂钟今晚不许吃饭，去柴房反省。”如海方丈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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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傅。”寂钟怏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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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跪在空山殿背佛经的寂钟还是在想五年前的那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会回想起那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师傅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生气，还有众位方丈、师兄的态度：他们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易碎的罐子，又紧紧的摁住木塞，不让里面的东西喷薄而出，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寂钟也不知道。那本《石头记》也不知被弄到哪里去了。寂钟无所谓，反正他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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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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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钟在大师兄的咳嗽声中回过神儿来。连忙挺直腰身：“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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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钟今日去打柴吧。”如海方丈幽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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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叻，师傅，我这就去！”寂钟心中窃喜，又可以趁机出去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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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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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傅。”

“打了柴，就早点儿回来吧。”

寂钟不禁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如海方丈，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稳稳的坐在那里，只是烟雾缭绕，他看得有些不真切。平日里，只要寂钟背到了经文，如海方丈便不会再管他了，任他如何玩儿，只要不惹是生非，今日，却让他早些回来，这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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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傅，弟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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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缓步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出去吧。明日再来背。”

“是，师傅。弟子告退。”

偌大的空山殿只剩如海法师一人了，陪着他的，是那尊被岁月剥离了彩漆的佛像，立在那里这么多年，无悲无喜，静静的坐着。一缕青烟从炉中升起，纠缠着，从如海方丈的面前妖娆的行过，仿若少女婀娜的身姿。如海缓缓的睁开那双瞎了的眼，仰视着佛像，喃喃的说：“阿弥陀佛。”



寂钟像出了笼的小鸟，一路狂奔，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净空山一片寂静。远处望去，茫茫天地间，除了灰色的一团在不断的奔跑，其余的，似乎都是静止的。

寂钟喜欢冬天。他是冬天出生的，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寂钟被父母遗弃在了空山寺。说来奇怪，寂钟来的那晚，寺里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咚-咚-咚，连响了三下，钟声绵长而洪亮。各位弟子和方丈聚在了一起，讨论那奇怪的钟声，没人看见有人敲钟，这着实难以解释。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如海方丈缓缓的说：”你们去把大门口的那个婴儿抱进来吧。”

众人惊异，连忙跑去看，大门口有个篮子，里面装的正是婴儿，抱起来一看，棉衣里有他的生辰八字，并附言：吾家贫苦，无力养之，望空山寺众长老育其成人。只愿其一生平安康健，再无所求，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就这样，寂钟便留在了空山寺，拜在了如海方丈的门下，过着背背经书，砍砍柴，打打水，和师兄们玩玩闹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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