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文苑|外婆的下湾

 

外婆的下湾京杭运河流经我故乡的时候,在那儿打了个弯,旁边有个村庄傍水而居。大概是因为村庄在河的臂弯里,所以庄...





外婆的下湾
京杭运河流经我故乡的时候,在那儿打了个弯,旁边有个村庄傍水而居。大概是因为村庄在河的臂弯里,所以庄名就叫下湾。后来由于防洪,沿着运河修筑了大堰,庄子就搬到了大堰的外面,但庄名仍叫下湾。

下湾是外婆住了一辈子的村庄,也是她老人家长眠的地方,所以我把它叫做外婆的下湾。

外婆这一生,先后生下了七个儿女,但活下来的只有我母亲一人。所以,我也就没有母亲那一门的亲戚,但我对下湾却从小就充满着亲切。

我在小学的四年级之前,成绩无敌。那时的我非常聪明,不像现在的我,笨而且愚。所以直到现在,我四十多岁的时候,仍然佩服十岁时的自己。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怎么用功,上课的时候,我思考最多的重大问题不是学习,而是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好让我到下湾痛痛快快地疯上一番。

我那么热切地期盼到下湾去,纯粹是基于两点非常朴素的原因,第一是可以逃脱父母亲对我的管束,第二就是可以在夏天的大运河里凫水。

写到这里需要声明一点,时至今日,两个原因中的第一条已经过时,也就是说,现在父母亲基本上不怎么管束我了,反过来却是我去管束他们。比如说,我不让母亲吃肉,她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不让父亲抽烟,他就只能少抽或者偷偷地抽。管束父母的感觉,非常亲切。

但是第二条理由,却对我有着永恒的吸引力,那就是在大运河里凫水。在大运河里凫水,实在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炎炎夏日的中午,与几个年龄仿佛的远房表兄弟一起,去河边玩耍。那时,京杭大运河里的河水,清澈粼粼。一阵夏风吹来,河面上漾起细细的波纹,好看极了。伙伴们在岸边脱光了衣服,走进水里,抄一掬凉水在胸口拍一拍,防止被水激了。然后再退回岸边,使劲憋足了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待从水中探出头来,水里的游戏就开始了。

游戏的内容很多,有时比谁在水面游得快,有时比谁在水底憋的时间长,也有时互相打水仗。玩得累了,便仰躺在水面上,看天。

“呜——”,一队挂着几十只船的船队驶了过来,这是我们最为快乐的时刻。几个小伙伴顾不得疲倦,奋力向船队游去,然后扒着船帮,爬上船去,享受着免费乘船旅游的乐趣。而那船也就成了我们的水上陆地,我们在上面吵吵嚷嚷地玩着在岸上常玩的游戏,直到惊动了船主,拎着根竹槁向我们跑来,做出要打的架势。我们知道他不是真的打,只是吓吓我们,所以,直到他跑到跟前时,才哈哈大笑着,纵身跳入水中,往回游。

整个下午就这样泡在水里,直到傍晚,传来了各家大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返。

外婆家晚饭的餐桌上,都是绿色食品,必备的有鸡蛋或鸭蛋。外婆养了许多鸡鸭,白天,鸡就在屋后的田里散放,鸭子赶到屋旁的小河沟里吃活食。到了傍晚,鸡们和鸭们会很讲纪律地自动回窝。鸡和鸭们下的蛋,外公和外婆平时舍不得吃,除了卖一些换点零花钱,都腌上给我们留着,等我和哥哥、弟弟放假去吃。

外公和外婆膝下无子,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为了慰藉晚景,早年的时候,他们曾经收养过一个从河南逃荒过来的男孩,我应该叫他为“舅舅”。外婆把我那“舅舅”当太子似的养着,可能太过娇惯,结果给村里培养了一个游手好闲之人。十八九岁的时候,“舅舅”一拍屁股回了河南,从此杳无音讯。直到前几年,“舅舅”又突然回来了,那时外公和外婆早已谢世。“舅舅”在外公外婆的坟前哭得伤心欲绝,这让全村的乡亲非常感动,都说他良心未泯,没有忘了养育之恩。随后,“舅舅”又找到我们家,捶胸顿足地哭诉他的后悔之意,惹得年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舅舅”在我们家过了几天贵宾般的日子,走的时候,父母亲又是给钱,又是送礼物,又是买车票,眼泪汪汪地把他送走。没想到他这一去再次杳无音讯。后来才知道,他不光骗了我们家,还以做生意为名骗了下湾村几位远房舅舅的几万块钱。

“舅舅”离开外公和外婆的时候,我还很小。虽然说村里的乡亲们待外公和外婆一直很好,但两个人的日子总归冷清。我们家距外婆家好几十里路,于是每逢放假,哥哥、弟弟和我就到下湾去看望他们,有时分别去,有时一起去。我们去的时候,总是外公和外婆最高兴的时候。

外婆一高兴,说话的声音就要比平时大上许多。外婆裹着小脚,但做事却麻利到急躁的程度,遇到高兴和不高兴的事都爱大声地嚷嚷,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于是村里的许多后生都叫她“咋呼奶奶”;而外公则慢条斯理,沉默寡言,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抽旱烟和下象棋。外公是村里公认的棋王,但我对他却不太服气。我那时刚学会下象棋,棋瘾正大。所以在大运河里凫完水,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就缠着外公与我下棋。外公有时不太肯与我下,这时外婆就训他:

“把你那烟袋放下,跟孩子下盘棋又咋啦?”

外公就乖乖地坐在棋盘前,一声不吭地与我下棋。在我与外公交战的记录中,他从没赢过我,于是我就有些轻视他,心想所谓棋王也不过如此。赢了村级棋王,我下棋的兴趣便大大增强,棋艺也与时俱进。后来到了部队,我曾经夺得过全师的象棋比赛冠军,不过那时外公已经不在了。

外公在他74岁的那年,无疾而终。全村的人都为外公的去世而伤感,说是一个好人走了。外公下葬的那天下着雨,地里泥泞。但是下湾村的家家户户都有人前来帮忙,弄得全身泥水却毫无怨言,这让悲痛中的母亲很是感动。外公下葬的次日,我没有任何理由地病了一场,母亲说,那是外公疼我的缘故。

外婆则又辛辛苦苦地活了近20年,直到92岁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仙逝。只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已经完全卧床。我从部队回乡探亲,母亲把我带到外婆的床前,大声地对她说:

“娘,你的外孙来看你了!”

“谁呀?”外婆老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就是培义呀!”母亲又说。

“培义是谁呀?”外婆竟然不记得我了!

“就是娟儿的爸爸啊!”母亲提到了我女儿的名字。

“娟儿……?”外婆费力地在她残存的记忆里搜索,“娟儿还好吧!又长高了吗?”看来外婆还记得我的女儿、她最小的重外孙女。只是,她仍不记得我。

那年的冬天,家里来信说,外婆走了。

从此,我在下湾村便没有了亲人。

我转业回乡后,每年的清明和冬至都要到下湾去,给外公和外婆烧纸。每次去的时候,遇到村里的长辈和儿时一起凫水的伙伴们,都亲热得不行。家长里短,说个没完。他们告诉我:“每次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们都很高兴,说明我们下湾村也有人才呢!”

我的心里便暖暖的,为他们仍把我看成下湾人。

忽然间就明白了,外婆的下湾,其实也是我的下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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