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祛魅

 

《唐诗百话》既然以“话”为名,所以形式比较自由,语言比较活泼。全书没有高冷的术语,也没有高深的理论,好像课堂的讲义,又如桌边的漫谈,把一首首唐诗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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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

(1905年12月3日—2003年11月19日),原名施德普,字蛰存,常用笔名施青萍、安华等,浙江杭州人。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1923年考入上海大学,后转大同大学、震旦大学。1932年起在上海主编大型文学月刊《现代》,并从事小说创作,是中国最早的“新感觉派” 的代表。1937年起,相继在云南大学、厦门大学、暨南大学、大同大学、光华大学、沪江大学等校任教。1952年调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1993年被授予“上海市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施蛰存博学多才,兼通古今中外,在文学创作、古典文学研究、碑帖研究、外国文学翻译方面均有成绩。


在我们的心目中,唐诗一直都是高大上的“阳春白雪”,从来只有膜拜和背诵的份。一般说来,我们仅仅靠自己是读不懂唐诗的,必须借助笺注、鉴赏类的工具书,比如著名的《唐诗鉴赏辞典》。然而市面上这些有关唐诗鉴赏的书,大都也从仰望的角度,用各种各样的形容词向我们解释唐诗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伟大。读了以后,反而让我们对唐诗增添了更多的崇仰之心,只好敬而远之。

好在凡事都有例外。最近就读到一本不那么把唐诗太当回事的书。鹤立鸡群,印象深刻,特意向大家推荐一下。这本书就是施蛰存先生的《唐诗百话》。这本书初版于1987年,距今已有近30年时间了。现今再版,可谓经久不衰,自有其不朽的价值。《再版说明》中赞扬此书“每篇均运用严谨的考证和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将历代至今诸多众说纷纭的唐诗难题,条分缕析、清澈通达、举重若轻地揭示在读者面前”,且“在欣赏和研究之间找到了一种绝佳的平衡”。
《唐诗百话》自然也是赏析唐诗的书,但赏析的同时下了很多研究的功夫,把视角从仰视降为平视,一下就拉近了我们与唐诗的距离。既然把唐诗作为研究对象,自然不能一上来就心存敬畏,以至于战战兢兢、畏手畏脚。所以施老敢在书中说高适的《燕歌行》“主题思想的不一贯,句法结构的支离散漫,仍然都是缺点”;说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不能说有什么突出的好处……送行的话并没有深刻的情感,全诗只不过词句通俗流利”;说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观其全篇往往还有美中不足,例如叙述凌乱,重复字多”;说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艺术成就可能不坏,而全篇意义空虚,终于只是一种消极的文学”;说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并不高明”;甚至说“李白的诗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但是挟泥沙以俱下”。施老这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批评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相当说服力的分析考证作为支撑,足以揭开唐诗神圣又神秘的面纱,达到祛魅之效。

施老还一再告诫我们,唐诗中那些惊为天人的名句也绝非“妙手偶得之”,大都是作者经过冥思苦想,千锤百炼得来的。他说王维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一句“好像极其自然,并不费力,但当时恐怕也曾苦思冥想了好久,才能得此佳句”;还说杜甫“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是极费苦心锻炼出来的”。贾岛自称“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恰可为施老的评论作注。唐朝的人们生活在那样一个诗的时代,读书人把全部的聪明才智都投入到诗的创作中去,才有了唐诗的辉煌。今天的人们,其实应该比古人更聪明和更博学,只是没有作诗的氛围和动力,许多人把才华和精力用于写网络小说和段子去了,就是不知能否也创造出一种与唐诗宋词那样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的文学体裁来?
当然,施老敢于平视唐诗,因为他有足够的本钱和底气。施老本身就是一个文学家,加上学养深厚,知识渊博,其赏析和研究唐诗,自能高屋建瓴,见解独到。施老认为读诗要“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所以他通过《野望》考证王绩并非隋朝遗民,通过《临洞庭赠张丞相》认定孟浩然并非不求仕之人。施老还主张从全诗的主题思想、谋篇布局入手来读诗,不能寻章摘句,见树而不见林,所以他说:“宋元以后的诗话,很多的是摘句论诗,所以很少有高明的见解。”他还详细梳理了唐诗的渊源流变,对于古诗、歌行、绝句、律诗等诗体都做了深入的研究,进行了清晰的界定。《唐诗百话》不仅仅是诗歌赏析,还包含了许多文学理论和历史知识。

《唐诗百话》还解答了许多唐诗的千古疑案,比如对“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中“随意”一词词意的考证,对《哥舒歌》中“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中“窥牧”一词的理解,对“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中“风烟”一词的解释,以及对《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这一题目的解读等等,都做到了发前人未发之覆,正前人已发之误。此类例子,在《唐诗百话》中俯拾皆是。

施老对唐诗的赏析,字句考释自然是基础,但更重要的着眼点则在于对全诗思想主题和艺术手法的分析把握上。崔颢的《黄鹤楼》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都是唐诗中的名作,而且还有些渊源。自唐以降,关于这两首诗孰优孰劣一直是众说纷纭。比较多的评论家都认为《黄鹤楼》高于《登金陵凤凰台》,但施老通过分析认为“李白此诗,从思想内容、章法、句法来看,是胜过崔颢的”。此外,施老对贾至、王维、岑参和杜甫四人的“早朝大明宫唱和诗”也有很客观的品评,对王湾《次北固山下作》一诗不同流传版本的比较也有独到的见解。

《唐诗百话》既然以“话”为名,所以形式比较自由,语言比较活泼。全书没有高冷的术语,也没有高深的理论,好像课堂的讲义,又如桌边的漫谈,把一首首唐诗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如果非要找点此书的瑕疵,我觉得成书的时代烙印可能算一个吧。虽然施老在避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政治意识形态影响方面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细微的痕迹,比如书中偶尔出现的“封建”、“主题思想”等说法,今天的人读起来就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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