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旧时光

对我来说，不管是初二，还是高二，都是混沌一片。一年级的时候，刚入校，总有点新鲜感；三年级的时候，快毕业，有紧迫感，也有点厌烦。二年级夹在中间，既不新鲜，也不紧迫，模模糊糊的一团，都没什么印象了。...



对我来说，不管是初二，还是高二，都是混沌一片。一年级的时候，刚入校，总有点新鲜感；三年级的时候，快毕业，有紧迫感，也有点厌烦。二年级夹在中间，既不新鲜，也不紧迫，模模糊糊的一团，都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就在初二的时候，遇到过一位老师，到现在还记得。

他姓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和其他老师比起来，他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但我当时的词汇很有限，不懂得该如何表述。等到后来，我接触到“俊朗”、“干练”、“学养”之类的词语时，最先联想到的就是他。他又高又瘦，却不显单薄，白衬衣极其工整，发型是那种干净利落的板寸，脸皮又薄又白净，总带着亲和的笑。即使和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初中生说话，也带着一种平等和尊重。

刚开学，他就很认真地给我们讲读书的重要性，推荐我们多读课外书。这在当时可真是另类，因为在别的老师那里，读课外书就等于不务正业，抓住了还要罚站。而他，却建议我们把教室的最后一排办成“读书角”，并且自己率先贡献几本书出来，同时号召我们每个人都贡献一两本出来，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在读书角读到由同学们自发提供的世界名著。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讲台上，捏着半根粉笔的手在空中比划，女同学有的闭着眼默背单词，有的趴在桌上画圈圈。她们无动于衷，我却有点激动，那是嗜书的年纪。

后来，我记得他不仅贡献了好几本书，好像还把教工宿舍的书柜也搬来了。然而，同学们都没什么名著可捐，即使有，好像也没人要读，“读书角”最终失败了。

那时候，每周都要上交日记给老师批改，大家把写日记当做老师布置的作业来完成，我却喜欢写日记，因为性格孤僻，喜欢在日记里记录心情。每次批改后的日记本发下来，有红笔划的波浪线就暗自欣喜，没有则倍感失落。

有一篇日记，写的是周末放假回家，妈妈说晚上有青蛙吃，我想书上说青蛙是益虫，是人类的好朋友，我们不应该吃青蛙。我犹豫着要不要把青蛙偷偷放掉，想着想着竟把这事给忘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爸妈给我夹青蛙，我用筷子挡回去，闷头吃饭，看着笑嘻嘻的爸妈，心想他们真坏，于是暗暗写了一篇。

还有一篇日记，写的是寒假的时候，大清早坐小爹的摩托车去街上吃早点，看见江边有冻死的乞丐。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心想贪官们喝的酒就是穷人的血，抽的烟就是穷人的白骨，就又写了一篇。

娄老师给这两篇日记划满了波浪线，日记本发下来的时候，他走下讲台，问我要不要向校刊投稿。我觉得一个男生作文写得好，总会给人一种女里女气的感觉，会让人瞧不起，就羞愧地点点头。他回讲台拿了两张方格文稿纸，让我好好誊写一遍。

“好好誊写，不要用铅笔。”我好像还记得那么一点音声。

我很认真地誊写了，交给他过目。之后，他还专程把我叫到办公室，讨论这两篇文章要不要做点什么改动。

整个学期，我都在难耐的期待中度过，直到学期末校刊发下来，却发现并没有我的文章。其实也可想而知，一个初中生的作文，不是虐杀动物，就是河畔死尸，确实不合校刊要求。给校刊投稿的事，除我和娄老师外，别人并不知道，而等到学期末校刊发下来时，他就已经调走了，落稿一事就无人知晓了。幸好如此，那是我最爱面子的年纪。

他调走那天，上午有语文课，一个别班的男老师来代课。他一进教室，就跟大家说：“同学们，你们娄老师已经上diào了！”教室一片哗然，交头接耳不敢置信，娄老师好端端的，竟然上吊了！代课老师带着诡秘的微笑，等大家安静了些，就装腔作势地说：“此上调非彼上吊也，你们娄老师上调到市教育局去了，而不是那个上吊，所以说同学们啊，学好语文到底重不重要？哈哈！”大家也跟着哄堂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活跃气氛的俏皮话很管用，娄老师的走，好像没什么好伤感的。

然而我没笑。

后来才明白，娄老师教我们唱歌那次，就是他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那天，他一走进教室就说：“今天我们不学课文，我们来学唱一首歌。”大家既奇怪又兴奋，他转身就在黑板上写下歌词，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我还记得他一边写，一边转身拿黑板擦的样子。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

写好后，他就教我们唱。这首歌朗朗上口，大家情绪都很高，他也唱得有些激昂，好像眼泪都要唱出来了。因为后来他就调走了，所以我对这堂课的印象格外深刻。

这节课后，他就上调了。我们换了新的语文老师，也就淡忘了他。

又过了一些年，很多老师都忘记了，包括那些特别讨厌、以为会恨上一辈子的老师，竟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倒是对他，却还有一些记忆，时不时地哼起这首歌，也时不时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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