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芳丨吾早知,當斫汝脛

 

其實,也只有真正的如實才能體現真正的氣魄。...



習禪須如實,所以達磨東來原為尋個不迷的人,但如實之外,更得有氣魄,否則就難以承接此“一超直入如來地”的法門。而談到氣魄,黃檗希運的這段故事正可為典型:

黃檗希運(?——850):唐禪僧,出家于洪州黃檗山,有《傳心法要》傳世,舉唯傳一心,更無別法,要眾生識取自心見自本性,更莫別求,宗風開闔,臨濟即出自其門下,常被引用之禪頌“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即出自《傳心法要》。

黃檗游天臺,逢一僧,與之言笑,如舊相識。熟視之,目光射人,乃偕行。屬澗水暴漲,乃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師同渡,師曰:“兄要渡自渡。”彼即褰(音qian,同牽。意為撩起)衣躡波,若履平地,回顧云:“渡來!渡來!”師曰:“咄!這自了漢,吾早知,當斫汝脛。”其僧嘆曰:“真大乘法器,為我不及。”言訖,不見。自了漢:指只顧自己修行,未心存求度他人之修行者。佛法根本要義在緣起,萬物互為緣起,孤緣不生,只求自了的行者,在此即有違佛法。

這則故事依問答之意,當在“自了漢”與“大乘法器”的對比,但只憑這點,恐怕很難重建“現場”。想想,一般見到“褰衣躡波,若履平地”的人,能不將之視為圣者的又有幾希?更多的恐怕早已跪地禮拜,祈禱加持了,可黃檗卻視若無睹,還進前一步“早知如此,當斫汝脛”。

黃檗為何能如何呢?有人輕率地以為,依大乘觀點,神通原不足恃,所以黃檗的喝斥乃理所當然,但大乘佛子何其多也,理雖人人會講,真要遇到了,恐怕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否則也不致予許多野狐禪可乘之機了。當時的黃檗與許多佛子一樣,不能躡波前進,他的如實當然也使他不是那種泛音神通不足恃的人。以此,這一喝顯示的,與其說是以慈悲為本、非自了漢的大乘胸襟,還不如說是那必欲成佛作祖以承擔如來慧業的禪家氣魄:習禪,原不能在小智小得上計較,否則就喪失性命

喪失性命:禪舉見性成佛,性命直指法身慧命。

二祖慧可立雪及膝求法時,達磨最先的回答是:“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也就是說,盡管慧可求道虔誠,達磨擔心的,卻是這行者所求的只是那“祈福去災”或“神變異行”的有漏功德,因此才又回過頭面壁去了,要直待慧可“潛取利刀,自斷左臂”之后,因緣才得一轉。

所以說,黃檗哪有不首肯那躡波前進之異行的!他喝斥的原在:你如果這樣就滿足了,那習道干嘛!對黃檗來說,有這氣魄才能習禪,畢竟禪只破不立,要一絲不掛,行者在修行途中若被其他有為法所惑,徹底的抖落就不可能。

同樣的道理回到達磨初見梁武帝時,帝問曰:“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記,有何功德?”達磨回以:“并無功德。”這并無功德并非說不須造寺寫經度僧,而是若只在造寺寫經度僧上轉,即無入禪悟道的可能。

也就是有這樣成佛作祖的氣魄,禪宗才會從黃檗希運這百丈法嗣下宗風一變,橫眉豎目、棒喝交加,讓禪體現出生命最痛快淋灕的一面。

百丈(720——814):百丈懷海,唐禪僧,于百丈山立禪院,制清規,世稱“百丈清規”,后世叢林規矩多本于此,以著名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實踐農禪生活,而此生活則讓禪宗在法難中因自能營生而不致全盤摧折。

禪的氣魄當然是與如實合參,不然就成為增上慢,而其實,也只有真正的如實才能體現真正的氣魄。畢竟,人最難的就在面對自己。所以說,達磨東來固是要找個不迷者,但這之前,卻也還得先尋個有氣魄面對自己之迷,而思一擊打破這迷的人。

增上慢:因修行稍有所得而生起的高傲輕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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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氣魄


林谷芳:臺灣著名禪者,音樂家,文化評論人,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所長,臺北書院山長。六歲有感於死生。高一見書中句“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無死,不如無生”,有省,遂習禪。同時間,亦因一段因緣走入中國音樂。四十年間,於音樂,始終觀照道藝一體;在修行,則“出入禪、教、密三十年,不惑之後,方知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禪子”,遂對向上一路,多所拈提,常以劍刃上事砥礪學人,標舉宗門不共。在禪與藝術外,1988年後又以海峽開放恰可印證生命所學之真實與虛妄,頻仍來往兩岸,從事文化觀察與評論。

主要著作:《諦觀有情——中國音樂裡的人文世界》、《一個禪者眼中的男女》、《千峰映月——中國人生命中的禪與詩》、《如實生活如是禪》、《畫禪》、《落花尋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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