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杂志《艺术世界》访蒲国昌呆呆做一名艺术教徒,探索绘画的第三条路线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全国红极一时的“贵州美术现象”,让贵州画家群体备受瞩目,蒲国昌就是代表...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全国红极一时的“贵州美术现象”,让贵州画家群体备受瞩目,蒲国昌就是代表人物之一。

我刚认识蒲老,采访他都会紧张的时候,他正专注于当代水墨创作,并在北京798举行了个展。

等我和蒲老熟悉到有了好吃的甜食就想彼此分享的现在,蒲老又静静地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艺术尝试......

在艺术上不安现状,在生活上紧随时尚,在精神上纯粹,在处世上笨拙。这就是蒲老。

两个月前,上海的《艺术世界》杂志用长达11页的篇幅,推出了蒲国昌专题,包括访谈和近年来的作品展示。《艺术世界》杂志创刊于1979年,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权威当代艺术杂志。征得蒲老的同意,现将报道内容转载于此。

编者


刊登了蒲国昌专题的2016年7月的《艺术世界》封面


ArtWorld:我看您的近年创作,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系列叫《须发故事》,画面上的人通过须发相连,有时上下颠倒,有时男女共通,仿佛在那个想象中,世界的尊卑人伦全部打乱了,您画这个系列想要表达什么?

 蒲国昌:首先,我认为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就是开辟了参与性,也就是说作品有大体指向,但没有明确范围,这给人一种思维与想象的空间,我的作品也是如此。创作这个系列,实际上延续了我一贯对“人”的问题的思考。1980年代,四人帮倒台,未来仿佛就意味着希望,所以我的绘画充满色彩,彰显出一种“精神狂喜”;到了1990年代中期,在目睹了一些人获得自由后的本性,我感到失望,甚至对于人本身,产生了恐惧,于是在《人人》系列里,我探讨人被异化的问题,在《石榴》系列里,我描绘人的被伤害;到了《须发故事》,我进一步思考人的独立性与历史之间的关系,人作为个体,不仅互相影响,而且也无法割断与前辈创造、文化传统的联系。

花蚊子 纸本水墨 2016 384CMX99CM


ArtWorld:在表现这种关联的时候,为什么会采用“须发”这个意象?



蒲国昌:
“头发”容易让人联想到“思维”,“胡须”则容易让人联想到“知识”,这两样东西同时又与身体相关,也就是说“须发”既来自于人,又能延伸出文化意涵,因此我用它作为符号来表现这种关联。实际上,任何人“思想”的出现都与生产它的历史语境、文化脉络相关,它不是凭空出现的,这正如人类文明与民族文化的传承,始终需要在上下文中进行一样。

早年,当在艺术方面提出“反传统”的口号时,我一直对一个问题保持谨慎和自觉的态度,那就是“西化”问题。我们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我们所接触的一切都是从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这片土地的文脉早已化入我们的血液之中,过分“西化”只会造成虚假,违背我们自身。因此,在我的作品中,不论是表现现实,还是呈现想象,民族与民间的维度始终挥之不去。



ArtWorld:但传统上不大拿来入画的题材,恰恰在您的画中都有,比如您在《花鸟》系列中,曾经画过蚊子,而且您笔下的蚊子好像有不同个性。我记得有一幅里的蚊子看上去一脸倒霉相,有一幅里的蚊子则显得轻佻好色,并且逐渐地,“蚊子”就成了一个别有意味的意象,出现在您其他的画作中,您是怎么想到要拿蚊子来入画的?蚊子在您的画作是否已经构成了一种隐喻?  蒲国昌:一开始画蚊子,是出于对传统中国花鸟画的不满。我觉得花鸟画不应该只是讨巧卖乖,供人茶余饭后把玩的东西。于是我秉持齐白石的思路,想要拓宽花鸟画的题材。齐白石来自农村,做过木匠,他出于热爱,出于他对生活的感受,去画小鸡、蝌蚪、耗子……我亦是如此。在画蚊子的过程中,我慢慢发现了蚊子的巨大可能性,尤其当我把蚊子的腿拉长以后,蚊子身上的那种纤细、脆弱、敏感、神经质也被放大了,蚊子突然就成了能够代表我精神世界的一种存在物。原本蚊子是一个用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很小很小的事物,但我把蚊子画到一丈二那么大,它占领了巨大的空间,我把这种体量也作为一种语言摆进画里,让你无法把玩,而只能对它顶礼膜拜。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赋予蚊子以庞大的精神与神性,让它具有仪式感,庙堂化,我甚至将道教里的一些符号也与之联系,让它具有宗教感。


蚊子系列之十八纸本水墨34X68 2015



ArtWorld:您把蚊子升华了,成了自我象征,赋予它神性、宗教性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自我修葺?   蒲国昌:1980年代,我活得没心没肺,但到了1990年代,我确实受到许多伤害。那时我不断地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找不到回家的路。周围灰蒙蒙的一片,身边的人面无表情有如行尸走肉,看不清面目。我想问路,但没人理我,亦或者有人理我,却给我指了一条错误的路,我始终没办法回家。这种焦虑的精神状态反复出现,从艺术上来讲,我感到在贵州这个三线城市里,自己是一个孤军奋战者,自己的坚持不被人理解,很悲观,看不到希望;而从生活上来讲,我又不善交际,无法处理好人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似乎无法适应这个社会了。当时我画了一幅自画像,上面一个躺倒在地的、散架的人,形如骷髅,命名为《梦者之一》。进入新世纪以后,我逐渐把艺术当作一种信仰与宗教,非常虔诚地自我修炼,假如哪一天我能得道的话,那必定是得艺术之道。现在心情平和了许多,许多事情也都看淡了,放下了,尤其是最近,我搬家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公园边上,我的窗外就是青山绿水,于是整个心情也都有了变化。原来我处在红尘之中,现在我离红尘原来越远了。



ArtWorld:这个变化很有意思。1990年代,您处于人事的纷乱中,但您在绘画中呈现的确是个体,想要表达的是孤独,而您现在从这种纷乱中解脱了,却开始探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对您来说,艺术首先是向内的,朝向自我的,还是向外的,朝向世界的? 蒲国昌:我更重视自我表达,但个体的内在情感与生活,无法不与外在世界联系。当你端出自己的内心世界,你实际上也在表达对客观现实的看法,这势必会产生一些影响与作用。艺术理应对这个世界提出一些意见,做出一些哪怕十分微小的贡献。


猫系列之六 192cmX99cm 2014 纸本水墨

ArtWorld:许多人说您的绘画怪异,充满着贵州地界的妖气,您自己也这么认为吗?蒲国昌:我同意这个看法。人们常说南方的文化属阴性文化,北方的文化属阳性文化,但常常忽略西南文化的气息,我暂且为其按了一个名字叫“阴刚”,也就是说西南文化表面看来阴柔,但骨子里是刚烈的。这种特质也可以对应到绘画中,假如基弗尔的绘画是阳性的,马蒂斯的绘画是阴性的,那巴尔蒂斯的绘画就体现为“阴刚”。你能在他的创作中感受到一种辣,一种质朴,既不柔媚又不强硬,既不全然美好也不十分严正,而是近似于诡谲的第三种路线。

我也追求这第三种路线,并且受到几种地域之气对我产生的影响。首先我出生在四川,打小我的奶妈就带我去看川剧,川剧恰好就是“阴刚”的,比如在川剧《白蛇传》里,小青这个角色是由男人扮的,脸上几乎不化妆,只用锅烟往脸上一抹,着一套短打衣裳,一束长发,一束甩发,形象确有凄厉、鬼厉、刚劲之风,至今让我难忘。后来,我到了北京学习艺术,深受到北方阳刚文化的影响。再后来,我分配到贵州,这片土地的憨厚、神秘,以及强大的野性也深刻地影响了我。这几种因素最终都合成了我艺术的取向、特质与气息。



ArtWorld: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与生活中,您从没想过要离开贵州吗?  蒲国昌:曾经有一个台湾画商要“包养”我,希望我举家搬迁到北京,但我拒绝了。原因之一是我的土壤在贵州,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我才能吸收到“阴刚”的空气。水土对一个艺术家来说,确实非常非常重要,因为气场的形成与生活的环境密不可分。1980年代出国潮,我的许多同学都出国寻求发展,但国外的环境他们没法融入,又离开了滋养他们的土地,于是气场发生了变化,他们就悬在了空中,成了悲剧。


蚊子系列之十六纸本水墨136X68 2015

ArtWorld:您反复提到“气”这个词,那么您的“气”具体怎么落实到绘画中呢?         蒲国昌:“气”好像很缥缈,很传统,不够当代,但实际上“气”无处不在,不仅绘画讲究“气”,装置艺术,或任何一种艺术都有“气”。它是一种很明确,很现实,可触摸的东西。就我来说,“气”可以表现为我所选择的对象,我的笔触与线条,我在造型方面所做的变形等等。



ArtWorld:能进一步谈谈您的变形手法吗?您的这个手法从何而来,又如何围绕对象进行变形的?         蒲国昌:首先,我很明确,变形必须是有感而发的,这背后得有强大的,充满情感的东西支撑,变形不是为变而变,不是形式的愉悦,不是从概念出发。这恐怕是受王式廓的影响。他总强调,我们画模特不是在画筋肉,不是在画表面,而是在塑造人,塑造对象所引起的感受。因此,我是把生活中打动我的东西抓上来,通过变形使之得到强化。

在这方面,我的确做过一些艰苦的工作,实际上,最开始我的变形是在速写的基础上,一遍遍从感情的基点出发,从触碰我的东西,从我不可漠视的东西出发,练习转化而来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是在扎扎实实地寻找自己的感受。除此以外,我的变形常常是往苦的,涩的方向发展,我难以接受像雷诺尔、莫迪格利阿尼那样太过甜美的变形,所以我惯用充满金石味的线条。三年困难时期,为了压制饥饿,我研究隶书、印章,没想到无心插柳,钻研出了这种仿佛石头打出来、刀子刻出来的细线,使我受用终身。在这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细线中,有我想追求的气息与悲剧色彩。


蚊子系列之一(68×68)2003纸本水墨

ArtWorld:假若不变,可以吗?         蒲国昌:不变不足以平民愤啊!(笑)。有些细微的东西,不变无法表达,而一变就显得尖锐了,过瘾了,让人兴奋。现在,我已经到了不变,自己都无法容忍的程度。



ArtWorld:最早您画贵州的风土人情,当时您就对人做变形处理,但这种变形的底色是活生生、具体的、现实的人,但到了《机器时代》《人人系列》等,您好像已经不是在画某一个人、某一种人了,而是在画人的总体境况。而从《金色》系列开始,您笔下的“人”虽然依旧保持抽象化、符号化的特点,但相对具体了不少,且您抛去了身体,而更加注重勾勒“人”的面容,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         蒲国昌:我总强调有感而发,反对过分观念化,因为观念化走到极致之后就成了推理,从文本到文本,少了血肉与情感,就容易使人产生隔膜,显得冷冰冰的,很难令人感动。就当代艺术而言,我觉得或许已经来到了一个必须发生变化的节点。2014年,我举办个展时,就为其取名“形象的回归”。而注重刻画面容则是有感于,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塑造人物一直是一个薄弱环节。较之山水,笔墨在人物画中往往难以体现,同时又受到人物与社会、历史、政治等一系列关系的制约,所以表现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在这方面,我认为蒋兆和值得重书一笔,他的人物画具体,且不是千人一面的,而我的人物虽然经历了变形,甚至有时变形得厉害,但这背后始终站着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只有这样,形象才能立足。


蚊子之六 400cmx165cm 纸本水墨 2014



ArtWorld:您笔下的这些人都是谁?         蒲国昌:我有一个基本功,是从杜马斯那儿得到的启发。杜马斯专门画头像,千变万化,并且几乎每一个头像,不仅形象变了,技法变了,甚至连认识的方法都有所变化。我对杜马斯的这一现象很感兴趣,仔细揣摩他与客观世界的关系,最后我发现他是在捕捉同对象接触瞬间的第一印象。于是在生活里面,我就着意于第一印象。对于这个第一印象,我不单停留在觉得有意思的阶段,而是去对这个印象做梳理,分析到底哪几点给予我震撼,比如原来是眼睛和鼻子之间的距离,亦或者是双眸在阴影中的隐去……总之,这是一个把感性转化为理性的过程,而在绘画时,则是一个把理性再次转化为感性的过程。



ArtWorld:您接下去的计划是什么?         蒲国昌:我历来就是一个反叛者,喜欢做别人不做,但在我看来又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最近我正在研究如何嫁接书法艺术与网络语言。我觉得网络语言对于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很重要,它不仅是流行文化的代表,而且也指示出了一种思维方式与审美取向。透过网络语言,我们可以很好地触摸到这个时代,这就好比我们通过《水浒传》《红楼梦》里各自不同的语言体系去触摸人物与历史一样。因此书写网络语言,书法本身得跟着变,它的味道得符合这个时代的要求。
 



蚊子之五 400cmx165cm 纸本水墨 2014



ArtWorld:从1950年代开始,一直到今天,您一直保持着旺盛且有效的创作力,您的秘诀是什么?         蒲国昌:打篮球。(笑)从前在中央美术学院,我就是校队成员,到了贵州教书,我依然喜欢打篮球,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打篮球的习惯,像小伙子一样。我觉得生命的活力首先来自于机体的活力。其次,我也一直保持着对周围事物的思考和感觉,走在街上也好,游山玩水也好,我都会清理自己的感受,并且思索如何把这一切摆到艺术中去。我已经养成了一种自我滚动的习惯,人、建筑、风景、社交、科学……我所接触的一切都成为了艺术的养料。我是一名艺术的教徒,但在很多人看来,我大约是呆了吧。
蒲国昌简介

1937年生于成都,师从黄永玉、李桦、王式廓等艺术大家。现为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硕导,中国美协会员。

作品被选送美国、苏联、日本、瑞典、加拿大、新加坡等10余个国家展出。在美国、台北、北京、南京等地举办个人展。被编入《中国当代美术史》、《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中国美术六十年》、《现代水墨二十年》、《中国版画百年》、《中国当代美术1979——1999》等三十余种重要艺术史论文献,出有四本个人集。

1992年被国务院授予政府特殊津贴。1996年获中国版画家协会颁发的“鲁迅版画奖”。 1997年应美国缅甸美术学院之邀,在该院及缅甸州立大学讲学,并举办个人作品展。2004年中国画作品《垂钓图》获江苏省政府和江苏省国画院颁发的“傅抱石奖”。2013年9月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大型文献画册《蒲国昌》,并在北京798艺术区“圣之空间”举办由鲁虹策展的“新物象——蒲国昌水墨作品展”。2013年12月在贵阳美术馆举办由管郁达策展“形象的回归——蒲国昌1993——2013个人水墨作品展”。2014年2月28日被邀参加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时间节点——中国-1980年代水墨景观”,并作为个案展出。2014年中国文联在中国美术馆主办“多彩贵州——中国美术作品展”,作为个案画家展出,有六十余幅版画、中国画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广东美术馆、美仑美术馆、贵阳美术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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