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祭

 

人一到三十岁,莫名就喜欢上了怀念,怀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我常常会禁不住想起炊烟、泉水、柴垛、梯田...





人一到三十岁,莫名就喜欢上了怀念,怀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我常常会禁不住想起炊烟、泉水、柴垛、梯田、沟壑、草以及粮食,还有在村庄里繁衍生息的生灵们。它们就像是先前藏匿于多处角落里的一些碎片,将它们收拢,复原,却是我的村庄。

怀念于我,就像生命中的盐,而封存于记忆中的村庄,就是一块永不磨灭的盐雕。逝去的时间塑造了记忆,未来的时间将要消磨掉我的全部记忆,还有生命。



我再回到村庄里的时候,村庄已是面目全非。等待着我出生,陪伴着我长大,等我长到狂妄的年龄并决意离开的那个村庄,仿佛已经完成了它留存于世间的使命。坍塌的半截老墙是我的村庄存在过的证据,也是我的村庄正在消失的标志,高大的瓦房,院墙、窑洞都坍塌了,散落了一地的木头、砖瓦和泥土,野草从下面钻出来,泥土就沉积下去了,野草就高过了破败的砖瓦和腐朽的木头。看到满目疮痍的村庄,我才坚信,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不会有永恒的村庄,不会有永恒的植物,更不会有永恒的人。只有大地才是永恒的,它无欲无求,既能享受大地上的所有欢乐、旺盛和沸腾,也能承受大地上所有的忧伤、寂静与苍凉。



我的根植于大地的村庄此刻正在像享受着它曾经的烟火旺盛一样承受着它隐身草木之中悄然的衰败。一座村庄,从茂密的草丛里低矮下去,就永远地消失了。而先前藏匿于土壤中的千年种子和没有放开来生长过的植物的根系,伺机扎根于村庄扎根过的土壤中,在村庄腐朽了的根系上站立起来,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子民。



灰条、鸡冠草、甘草、车前草,芨芨草,蒲公英,茵陈,冰草,秦艽,刺蓬、骆驼蓬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杂居而生,覆盖了村庄,覆盖了我自出生以来的所有忧伤和欢乐,我用泪水浇灌过的村庄的根系业已腐朽,而我依然禁不住将泪水复又洒在这片土地上,浇灌了恣意生长着的野草,任凭它们蔓延,掩盖了我的村庄,荒芜了土地。



村庄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村庄了,记忆中的村庄,青堂瓦舍,窑洞林立,黄土筑造的院墙拔地而起,气势恢弘,我们用黄土将自己圈起来,黄土筑造的庄院便因为人在里面而显得生机盎然,树木围着庄院而生,四通八达的道路联络着庄院,路边上镶满着杂生的草,村庄里的每一条路上,都有我成长的脚印,通往每一处院落的路上,都洒满了儿时无尽的欢笑或泪水以及成长中的烦忧和喜悦。过去的一切,被迫不及待破土而出的野草覆盖了,已找不到踪迹,草木毫不留情却又合情合理地覆盖了往昔的一切。



在茂密的荒草滩上,固守着村庄的几户人家,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被四处蔓延的野草逼到了荒草滩的边缘上,他们之间仿佛好就都不用道路来联络了。庄院与庄院之间的路,被野草覆盖了,野草仍在蔓延,向着留守的年迈的老人的老房子蔓延,向着大门上那一把生锈了的铁锁蔓延,野草漫过了道路,漫过了窑洞,就连粗壮的树干上也挂满了牵牛子的茎蔓,庄院的院墙上爬满着毛茸茸的苔藓,蒿草高过了院墙,伸出枝叶,遮蔽了庄院的生机。这里的所有植物正在尽情的生长,发挥着植物自由生长的天性,最大限度地挥霍着这片土地的肥力,矮下去的村庄,隐匿于草木之间,化为了土壤。



村庄里残存的断壁残垣已不足以完全呈现昔日村庄的面貌,几处散落的庄院也阻止不了一个村庄的衰败。不必去村庄里寻找可以勾起回忆的事物,不如在记忆中寻找村庄。

我的村庄正在消失,消失在它曾扎根的土地上,被一茬又一茬的植物掩盖着,这便是大地用自己的方式对逝去的村庄的隆重祭祀。

我已经不在村庄里,而村庄却一直在我的心里。

文/(西吉)刘汉斌

图/山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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