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鸣九先生访谈录:推石上山的脚步(上)

 

“我的草根出生,使我在文化上没有那种目空一切、恃才傲物、玩世不恭等毛病,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文化人是很重要的。”...

学术小传


柳鸣九,1934年生,湖南长沙人。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外文系教授,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名誉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学术专著有:三卷本《法国文学史》(主编、主要撰写者)、《走近雨果》等三种;评论文集有:《论遗产及其他》《采石集》《法国二十世纪文学散论》等十种;散文集有:《巴黎散记》《巴黎名士印象记》《翰林院内外》《且说这根芦苇》等六种。翻译与编选有:《雨果文学论文选》《磨坊文札》《局外人》《梅里美小说精华》《萨特研究》《新小说派研究》《尤瑟纳尔研究》《马尔罗研究》《法国浪漫派作品选》《法国自然主义作品选》《法国心理小说名著选》《法国短篇小说选》《法国散文选》等三十多种。主编项目有:《西方文艺思潮论丛》(7辑)、《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70种)、《法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刊》(10种)、《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80卷)、《雨果文集》(20卷)、《加缪全集》(4卷)等,其中四项获得国家级图书奖。2000年被法国巴黎大学选定为博士论文专题对象。2006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终身荣誉学部委员”称号。

采访人(问):柳先生,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课题组访谈。无论是以建国60年还是改革开放30年为时间段,考察我国外国文学研究方面的学术史,都是无法绕过您本人在法国文学译介和研究方面的作用和贡献的。能否从在北大西语系读书或更早的经历开始,首先介绍一下您是怎样走上法语语言文学这条研究道路的?

柳鸣九先生(答):既然你们的访谈问题,基本上是按时序的先后,那我就从我的原本讲起。我的出身条件与我走上外国文学研究的道路,两者之间即使不说是格格不入,也是颇有差距的,我不是书香门第出身,根本没有半点家学渊源,我的父亲是一个厨师,我的家庭随着父亲的谋职而辗转各地,本来我能得到正规的教育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由于我父亲对文化的仰慕,对儿女教育的重视,我居然从初中到高中上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学校:南京的中大附中、重庆的求精中学、长沙的省立一中。可以说我受到了很完整很优秀的中学教育,这三个学校都有非常好的文化教育的气场,在这样的气场中别说是努力学习,即使只耳濡目染,也可以使一个人受益无穷。是的,我的家庭没有什么家学可以继承,但我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对文化的敬畏、仰慕与渴求,这倒是一份可贵的精神遗产,有了对文化的敬畏与仰慕,才会有强烈的求知欲,才会有勤奋的求学态度,这样我才考进了北京大学西语系。而且这种对文化的仰慕,可以说使我后来成为了一个文化至上主义者,对优秀文化充满了激情与礼赞,也使我比较善于从各种精神文化中发现它的可贵价值,即使它也有一些杂质,只要它是一个真正的精神文化产品就行,谢谢上帝,我的草根出生,使我在文化上没有那种目空一切、恃才傲物、玩世不恭等毛病,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文化人是很重要的。

至于我是怎么开始走上法国文学之路的,似乎没有什么早慧必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从中学起就比较喜欢文科,文科成绩也比较好一点,被公认为是文科生,在中学我就独立办过一份小型的油印的“文学刊物”,也长期是班上黑板报的“主编”,算是我最早的编辑生涯吧。考进了北大西语系,分专业时,因为觉得中学已经学了英文,想在大学再多学一门外文,所以选择了法文专业,这才开始走上了我文化学术的道路,仅此而已。

问:经过1952年院系调整之后的北京大学西语系可谓名师云集,1953年经第一次全国统考入学的一届学生更是得天独厚,接受了比较完整的专业训练,为未来的职业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能否结合当时法语专业的课程设置,给我们谈一谈前辈名家在教书育人方面的一些情况,以及对您个人选择学术道路的影响?另外,北大四年的科班训练,是否有一些可谓受益终生的收获?

 答:北大四年的生活带给我最大、最具体、最明显的变化,当然要算是把我造就成了一个有专业文化、有专业技能的人,这是我日后获得职业工作岗位、获得“饭碗”的基础,也是我建立并发展毕生志趣、积攒我的精神劳绩与文化成果的最初基础。我在北大学的是西语系法国语言文学专业,其培养目标是法国语言与文学的教学人才与研究人才。应该说,西语系的专业教育还是很成功的,至少是很全面的、完备的。首先,课程的设置很科学、很扎实,既然是培养某一外国文化的专门人材,打好该国的语言与文化的基础当为重中之重。因此,我所在的专业,法语课程的分量是很重的,整个四年没有一天没有法语课,每天少则三四节,多则七八节。从语法、语音、精读、泛读、笔译直到口译,授课教师都是当时国内最优秀、最资深的语言文化专家,绝大多数都曾长期留学法国,获得名牌大学高学位者比比皆是。一年级,由吴达元与齐香任我们的主课教师,给我们的法语打基础,吴是著名的法语语法家,他的专著《法语语法》一书是国内高校外语系的一本著名的经典教科书,他在课堂上的教学既得法又严格且严厉,“严师出高徒”,这大大有助于给我们打下坚实的法语语法基础,而由于法语这种语言具有规律性强的特点,在语法上打下了扎实熟练的基础,也就等于具备了这种语言重要的基本功。齐香是游学海外多年后归国的语言学者。法语语音学与法兰西谈吐艺术是她的所长,其发音之准确,语调之优美,即使是法国人也深感钦佩。跟着他们两位当助手的则是年轻教师桂裕芳,也就是后来译有《追忆逝水年华》与《变》的著名翻译家,有他们三位每天对我们进行法语强度锤炼,整整一年下来,坚实的基础也就打下了,虽然在课堂上没有少见吴达元先生严厉的脸色,但学生的确是获益良多,终生受用。

从二年级到四年级,法语主打课是精读,读的全是法国文学名著中原汁原味的经典篇章,授课的分别是三位对法国语言文学有专深修养的资深教授:李慰慈、李锡祖与郭麟阁。李慰慈的讲课以细腻深入见长,能加深你对原著原文的深透理解。李锡祖是一位我难忘的老师,他的幽默、他对同学的亲和态度与他天马行空像自由和风一样的讲课,使我觉得他在骨子里最具有“法兰西风格”,虽然他老穿一身不起眼的布料中山装,而不像吴达元那样从来都是西装笔挺,头发严整油亮……李老师长于词汇学,每讲一个词,他总远远地从词根讲起,直讲到由此而来的种种结构上形态上的变化、延伸以及时代历史所增添的内容。如此根茎蔓延,枝叶恣长,一个个词就成了一簇簇文化景观,深使青年学子受用。郭麟阁则学养深厚,绝活多多,他写得一手典雅的法文,他用法文写过一本《法语文学简史》,可惜时运不济,迟迟未能出版,出版后又影响不大,他的迻译本领也甚是了得,善于把中国的成语译成法文,北大西语系的《汉法成语词典》就是在他的主持下编写出来的,他在课堂上还有一绝,能闭上眼睛随口就背诵出法国古典主义名剧中大段的篇章,其记忆的功力使我等深感叹服……除了主打的精读课始终贯彻四年外,到了三、四年级又增加了泛读课与翻译课,精读课以提高同学们的外语准确的理解力与精微的语言修养为目的;而泛读课则是培养与锻炼同学快速的阅读能力,当然所读的全是有一定难度的文学原著,而且愈到后来愈难。教这门课的是法国语言文学界的资深教授曾觉之,他以渊博的文史学识见长。翻译课则是三、四年级的重点课程之一,专门培养与锻炼学生的翻译能力与技艺,前后由陈占元与盛澄华两位教授分别执教,陈占元是中国翻译界的元老,曾参与鲁迅与茅盾创建中国第一家文学翻译杂志《译文》的工作,早就有不少译作问世,盛澄华则是著名的纪德专家,卓有成果的译者与研究者,在法国文学界以其富有才情、成名甚早、风流倜傥而闻名。此外,还有口译课,由陈定民教授主持,他更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建国初期,他一直是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时或政府涉外高级会谈中的首席法语口译,但可惜的是,他因为政治外交出访任务出差而经常缺课。

本文摘自

新中国60年外国文学研究

(第六卷)口述史

王东亮 罗湉 史阳 主编

ISBN 978-7-301-26067-8

定价:88.00元
新中国60年外国文学研究(六卷,共7册)

(国家出版基金项目)

申丹 王邦维 总主编
(第一卷上)外国诗歌与戏剧研究

(第一卷下)外国小说研究

(第二卷)外国文学流派研究

(第三卷)外国文学史研究

(第四卷)外国文论研究

(第五卷)外国文学译介研究

(第六卷)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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