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夏日幻灭事件（下）

尘世是一场盛大的幻觉而爱情，是另一场幻觉...



尘世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而爱情，是另一场幻觉，

不管是谁让你沉醉，终究还是要醒来。

文 / 冬颜。

次日黎明起身继续前行。风雨未减。衣物再度被雨水浇透，后数次经体温烘干。傍晚时分艰难行至孜珠山一户人家。然而连日暴雨导致山体滑坡，塌方阻断前行道路。她终于困顿于荒芜处。身体出现异样，时而寒战时而大汗，手机早已不知去向，头脑并不清醒，她打借宿电话向他求助。

吉雅，她听到他焦灼声音，我遍寻你不到，进藏地段部分坍塌。你在何处。

电话传出沙沙声，信号并不稳定，她简单描述目前情况。听我说，他迅速恢复一贯冷静。呆在原地，我已借到车，如无意外今夜即可到达。疑惑间她听得他说，我已在拉萨。

她点头，如鲠在喉。藏家妇人将一碗酥油茶递给她。室外大雨磅礴。入夜时分，她听得黑暗中汽车熄火声音，知晓他已到来。再次相见，竟是跨越千山万水的距离。彼此相顾无言。

他带来充足药品，水及食物。额外一份留给借宿人家。继续休息，他说，明日上路。我带你离开。

那一夜，她仿佛他失散多年的女童，被温柔怜悯。他缓慢抚摸她，如同珍品般小心翼翼。他是如此不同之人，即便身处困境，依旧散发沉稳气质。夜半时分，额头似乎不再滚烫，头脑逐渐清醒。她看到他并不安稳的睡眠，一双在懵懂中黑暗中冰冻中一再追逐和把握她的手，一如往昔温暖笃定，令她心安。前方道路坍塌，退回道路一时难辨，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方借宿的潮湿阴暗房间，在这个并不宽阔的双人床上，他为寻她而来。想到这里，她热泪盈眶。

他似有感应，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吉雅，他艰难说，我如此挂念于你，甚过任何人。得知进藏路段坍塌，竟颤抖到不能自已。我无法等待半刻便飞奔赶来，倘若寻你不到，此生我是否能够原谅自己。但我此刻见到你，我终于见到了你，却又该如何面对。你的身体，你的年轻，你的气息无一不在吸引我，我拼命克制，无论我对你如何爱恋，我终究是别人丈夫。这令我无时无刻陷入焦灼。我曾想与妻子开口，或许她已有察觉，但我又该如何面对她。婚后她并无过错，而今青春不再，该如何面对日后孤独。

自从父母离开，我便已然知晓，很多事情无力阻挡甚至回避。她终于开口，我遇见你，为爱而爱。尽管一些东西如此渴望，但你给不起。她在黑暗中直直看向他，你可知我嫉妒你的妻子，她拥有名分，因此拥有权力。我嫉妒她可以堂而皇之呼唤你，可以安心睡在你身旁，不需要计算时间，不需要恐惧黎明，我嫉妒她拥有你，持有与你不会隔断的关联。我同时恨你没有勇气，恨你早早来到这个世间，恨你不能快意断恩仇。但是，她苦笑，我改变不了任何一方，因此只能改变自己。

许久，他听到她说，在进藏前夕，Finn，已向我求婚。

对话陷入沉默。她听到他逐渐剧烈的呼吸。吉雅，他艰难说，你为何不肯多给我一点时间。你可知有生之年，我希望陪你看这易碎的世界。

她已明白他做出承诺。这番话这对他而言何等艰难，她再清楚不过。泪水开始肆意横流。他在黑暗中覆盖于她。纠缠。喘息。身体极度饥渴。强烈索取。彼此慰籍。她在颤栗中听到他说，吉雅，我爱你。

她婉转拒绝了Finn求婚。真诚而心存感激。毕竟对方说的是结婚而非恋爱。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郑重邀约。怎料Finn并未意外。我知你心有所属，吉雅，但不必急着拒绝我。人生很长，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谁是适合的。

西藏之行后，他与她已近一月未有联络。她知晓他需要时间。日子忽然变得有所期待。她偶尔会在家居店前驻足，嘴角轻扬。小乖在深秋意外荣升为母亲，她将地下室僻出来，留给它和它的宝宝们。这些小小的生命，尚未睁开眼睛，嗷嗷待哺。她飞快买来奶粉，用温水搅拌均匀，忙乱中却看到它们早已自行吸吮母汁。她的内心，瞬间柔软起来。

Finn一早打来电话，杂志社需要采访一位企业董事，对方对你的专栏很感兴趣，你可否前去。

她应允。尽管对于这种千篇一律的人物采访她素来没有兴致，但毕竟是她的工作范畴。如约到达采访间，她看到一雍容女人缓缓而来。你好，对方伸出手，我是宋敏之。

她起身还礼，一如既往白色布衣，相形之下似有失礼数。但对方并无计较，神情自若相向而坐。我对你的专栏很有兴趣，每期必看。你叫吉雅。她微笑说。

采访很是顺利，对方口若悬河，面对媒体不过是将设计好的稿件滴水不漏的再次重复。工作结束时，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间听得女董事说，还有些时间，不如来我办公室坐坐吧。

拾级而上，她随她进入富丽堂皇的办公间。她注意到她的办公桌上摆放着许多相框，一张张望去，竟是他。

这是我丈夫。他的公司正已筹备上市，我也总算替他实现多年心愿。她笑意盈盈拿起一张全家福，这是我们的孩子，面临上学，淘气的很。如今我又怀上了他的孩子，已有三个多月。她递来一杯茶，吉雅，你是如此聪明灵气，想必有很多男子喜欢。但一定记得要选择适合自己的男人，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我丈夫一样，懂得心疼妻子，经受得住外面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诱惑。。。

她的世界，轰然坍塌。她看到对面女人的嘴巴不停在动，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她终于明白对方目的，凛冽而来猝不及防。而此刻的你呢，我唯一的支柱，你是否听到我与另一个女人的对话，是否会心疼我在她面前，在你的全家福面前承受如此这般风雨。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深夜，他来到她的公寓。她听到他压抑的声音，如同她的心，一点一点低沉下去。吉雅，我如此懦弱，我没有选择。她早已知晓，而今借腹中胎儿以死相逼。他终于哭出声来。

是否这就是爱情，在人性私欲前不堪一击。她早该知晓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弈。对方备足一战来势迅猛，事业与孩子的强大攻势下，他如何不妥协。爱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子时肆意开放的花，暗夜妖娆黎明颓败。阳光下，他依旧需要一个稳固后盾，一个看似毫无破绽的婚姻组合，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职位，那才是他需要的。她轻轻抱住他，像每次他抱住她一样。



【陆】

十月的拉萨云淡风轻。风中呼啸的彩色幡旗发出凛冽声音，混合酥油茶、湿气种种味道。人群带来安定感，仿佛一切有迹可循。她的心，仿佛拉锯般高高低低疼起来。在海拔3651米的高原上，离阳光最近的地方，她大口呼吸世上最稀薄洁净的空气，眼泪终于一滴滴流下来。

吉雅，她听到Finn说，并非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爱情。但你应该庆幸遇见过。那是宇宙最深奥的秘密，而你曾经那样接近过它。他拉起她的手，你看，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两步三步便是天堂。却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吉雅，你可愿放下一切与我从头来过。不要急着拒绝，尝试与我一起。

她同他围绕布达拉宫缓慢步行。日光剧烈，肆无忌惮。光线从蒙古包顶端倾泻而下，藏蓝色天空被撕开一角。

2016年夏，是她来到上海的第八个年头。她终于接受Finn求婚，随他一同前往德国定居。上机前，她写下信件邮寄于他。

“。。。或许，以后陪伴我的人不会拥有你的沉默，不会忧郁到让人心疼。不会你曾会的一切。却会牵着我的手，轻声说爱我。而我不会再主动找话题。不会再因为一句话惆怅不已。不会再整夜整夜守着电话入眠。不会像爱你那样爱他。可是。我会嫁给他，然后忘记你。”

飞机直冲云霄。三万英尺高空的距离，她看到阳光从厚重云层中透出光明。此刻如此美丽，我们可否停留。她问。

Finn笑而不语，轻轻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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