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

 

古典爱情(下)...





数年后,柳生三次踏上黄色大道。

虽然他依旧背着包袱,却已不是赴京赶考。自从数年前葬了小姐,柳生尽管依然赴京,可心中的功名渐渐四分五裂,消散而去。故而当又是榜上无名,柳生也全无愧色,十分平静地踏上了归途。数年前,柳生落榜而归,再至安葬小姐的河边时,已经无法确认小姐的坟冢,河边蓦然多出了十数座坟冢,都是同样的荒凉。柳生伫立河边良久,始才觉得世上断肠人并非只他一人。如此一想倒也去掉了许多感伤。柳生将那些荒冢,一一除了草,又一一盖了新土。又凝视良久,仍无法确认小姐安睡之处,便叹息一声离去了。

柳生一路行乞回到家中时,那茅屋早无踪影。展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块空地,母亲的织机也不知去向。这情景尚在柳生离开时便已预料到了,所以他丝毫没有惊慌。他思忖的是如何活下去。在此后的许多时日里,柳生行乞度日。待世上的光景有所转机,他才投奔到一大户人家,为其看守坟场。柳生住在茅屋之中,只干些为坟冢除草添土的轻松活儿,余下的时间便是吟诗作画。虽然穷困,倒也过得风流。偶尔也会惦记起一些往事,小姐的音容笑貌便会栩栩如生一阵子。每临此刻,柳生总是神思恍惚起来,最终以声叹息了却。如此度日,一晃数年过去了。这一年清明来到,主人家中大班人马前来祭扫祖坟。丫环婆子家人簇拥着数十个红男绿女,声势浩荡而来。满目琳琅的供品铺展开来,一时间坟前香烟缭绕,哭声四起。柳生置身其间,不觉泪流而下。柳生流泪倒不是为坟内之人,实在是触景生情。想到虽是清明时节,却不能去父母坟前祭扫一番,以尽孝意。随即又想起小姐的孤坟,更是一番感慨。心说父母尚能相伴安眠九泉,小姐独自一人岂不更为凄惨。

次日清晨,柳生不辞而别。他先去祭扫了父母的坟墓,而后踏上黄色大道,奔小姐安眠的河边而去。

柳生在道上行走了数日,一路上尽是明媚春光,姹紫嫣红的欢畅景致接连不断。放眼望去,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竹篱茅舍在绿树翠竹之间,还有涧沟里细水长流。昔日的荒凉景象已经销声匿迹,柳生行走其间,恍若重度首次踏上黄色大道的美好时光。昔日的荒凉远去,昔日的繁荣却卷土重来,覆盖了柳生的视野。然而荒凉和繁荣却在柳生心中交替出现,使柳生觉得脚下的黄色大道一会儿虚幻,一会儿不实。极目远眺,虽然鲜艳的景致欢畅跳跃,可昔日的荒凉并未真正销声匿迹,如日光下的阴影一般游荡在道旁和田野之中。柳生思忖着这一番繁荣又能维持几时呢?

柳生一路走来,遇上几个赴京赶考的富家公子,才蓦然想起又逢会试之年。算算自己首次赴京赶考,已是十多年前的依稀往事。再思量这些年来的无数曲折,不觉感叹世事突变实在无情无义。那几个富家公子都是一样的踌躇满志。柳生不由为之叹息,想世事如此变化无穷,功名又算什么。

道两旁曾经是伤痕累累的枯树,如今枝盛叶茂。几个乡里人躺在树荫下佯睡,这一番悠闲道出了世道昌盛。迎风起舞的青青芳草上,有些许牛羊懒洋洋或卧或走动。柳生如此走去,不觉又来到了岔路口,近旁的河流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那正是他首次赴京时留迹过的河流。河旁的青草经历了灭绝之灾,如今又茁壮成长。而长柳低垂的柳树曾状若尸骨,现在却在风中愉快摇曳。柳生走将过去,长长的青草插入裤管,引出许多亲切。来到河旁,见河水清澈见底,水面上有几片绿叶漂浮。一条白色的鱼儿在柳生近旁游来游去,那扭动的姿态十分妩媚。这里的情形居然与十多年前所见的毫无二致,使柳生一阵感慨。看鱼儿扭动的妩媚,怎能不想起小姐在绣楼里的妩媚走动?想到数年前这里的荒凉,柳生更是感慨万分。树木青草,河流鱼儿均有劫后的兴旺,可小姐却只能躺在孤坟之中,再不能复生,再不能重享昔日的荣华富贵。柳生在河旁站立良久,始才凄然离去。来到道上,那城已依稀可见,便加快一些步子走将过去。柳生来到城门前,听得城中喧哗的人声,又窥得马来人往的热烈情形。看来这城也复原了繁华的光景。柳生步入城内,行走在街市上,依然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金粉楼台均已修饰一新,很是气派。全不见金粉剥落、楼台蛛网遍布的潦倒模样。街市两旁酒店茶亭涌出无数来,卖酒的青帘高挑,卖茶的炭火满炉。还有卖面的,卖水饺的,测字算命的。肥肥的羊肉重新挂在酒店的柜台上,茶亭的柜子上也放着糕点好几种。再看街市里行走之人,大多红光满面,精神气爽。几个珠光宝气的仕女都有相貌甚好的丫环跟随,游走在街市里。一些富家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也挤在人堆之中。柳生一路走去,两旁酒保小厮招徕声热气腾腾。如此情景,全是十多年前的布置。柳生恍恍惚惚,仿佛回入了昔日的情景,不曾有过这十多年来的曲折。片刻,柳生来到那座庙宇前。再看那庙宇,金碧辉煌。庙门敞开,柳生望见里面的百年翠柏亭亭如盖,砖铺的地上一尘不染,柱子房梁油滑光亮,也与十多年前一模一样。荒年席卷过的破落已无从辨认,那杂草丛生,蛛网悬挂的光景,只在柳生记忆中依稀显示了一下。柳生解开包袱,故伎重演,取出纸墨砚笔,写几张字,画几幅花卉,然后贴在墙上,卖于过往路人。一时间竟围上来不少人。虽说瞧的多,买的少,可也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字画也就全被买去,柳生得了几吊钱后心满意足,放入包袱,缓步离去。

不知不觉,柳生来到那曾是深宅大院,后又是断井颓垣处。走到近旁,柳生不觉大吃一惊。断井颓垣已无处可寻,一片空地也无踪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气派异常的深宅大院。柳生看得目瞪口呆,疑心此景不过是虚幻的展示。然而凝视良久,眼前的深宅大院并未消去,倒是越发实在起来。只见朱红大门紧闭,里面飞檐重叠,鸟来鸟往,树木虽不是参天,可也有些粗壮。再看门前两座石狮,均是凶狠的模样。柳生走将过去,伸手触摸了一下石狮,觉得冰凉而且坚硬。柳生才敢确定眼前的景物并不虚幻。

他沿着院墙之外的长道慢慢行走过去。行不多远,便见到偏门。偏门也是紧闭,却听得一些院内的嬉闹之声。柳生站立一会,又走动起来。不久来到后门外,后门敞着,与十多年前一般敞着,只是不见家人走出。柳生从后门进得后花园。只见水阁凉亭,楼台小榭,假山石屏,甚是精致。中间两口池塘,均一半被荷叶所遮,两池相连处有一拱小桥。桥上是一凉亭,池旁也有一凉亭,两侧是两棵极大的枫树。后花园的布置与十多年前稍有不同,然而枫树却正是十多年前所见的枫树。枫树几经灾难,却是容貌如故。再看凉亭,亭内置瓷墩四个,有石屏立于后。屏后是翠竹数百杆,翠竹后面是朱红的栏杆,栏杆后面花卉无数。有盛开的桃花、杏花、梨花,有不曾盛开的海棠、兰、菊花。柳生止住脚步,抬头仰视,居然又见绣楼,再环顾左右,居然与他首次赴京一模一样。绣楼窗户四敞,风从那边吹来,穿楼而过,来到柳生跟前。柳生嗅得一阵阵袭人的香气,不由飘飘然起来,沉浸到与小姐绣楼相会的美景中去。全然不觉这是往事,仿佛正在进行之中。

柳生觉得小姐的吟哦之声就将飘拂而来。这么想着,果然听得那奇妙的声音从窗口飘飘而出。又四散开去,然后如细雨一般纷纷扬扬降落下来。那声音点点滴滴如珠玑落盘,细细长长如水流潺潺。仔细分辨,才听出并非吟哦之声,而是瑶琴之音。然而这瑶琴之音竟与小姐的吟哦之声毫无二致。柳生凝神细听,不知不觉汇入进去。十多年间的曲折已经化为烟尘消去,柳生再度伫立绣楼之下,似乎是首次经历这良辰美景。虽然他依稀推断出接下去所要出现的情形,可这并未将他唤醒,他已将昔日与今的经历合二为一。

柳生思量着丫环该在窗口出现时,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果然出现在窗口,她怒目圆睁,说道:

“快些离去。”柳生不由微微一笑,眼前的情景正是意料之中。丫环嚷了一声后,也就离开了窗口。柳生知道片刻后,她将再次怒目圆睁地出现在窗口。瑶琴之音并未断去,故而小姐的吟哦之声仍在继续。那声音时而悠扬,时而迟缓。小姐莫非正被相思所累?

丫环又来到窗口:“还不离去?”柳生仍是微微一笑,柳生的笑容使丫环不敢在窗前久立。丫环离去后,瑶琴之音戛然而止。然后柳生听得绣楼里走动的声响,重一点的声响该是丫环的,而轻一点的必是小姐在走动。柳生觉得暮色开始沉重起来,也许片刻功夫黑夜就将覆盖下来,雨也将来到。雨一旦沙沙来到,楼上的窗户就会关闭,烛光将透过窗纸漏出几点丝来,在一片风雨之中,那窗户会重新开启,小姐将和丫环双双出现在窗口。然后有一根绳子扭动而下,于是柳生攀绳而上,在绣楼里与小姐相会。小姐朝外屋走去时像一条白色的鱼儿一般妩媚。不久之后,小姐又来到柳生身旁,俩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却化为一片无声无息。后来柳生又攀绳而下,离去绣楼,踏上大道。数月后柳生落榜归来,再来此处,却又是一片断井颓垣。

断井颓垣的突然出现,使柳生一阵惊慌。正是此刻,绣楼上一盆凉水朝柳生劈头盖脑而来,柳生才蓦然惊醒。环顾四周,阳光明媚,方知刚才的情景只是白日一梦。而那一盆凉水十分真实,柳生浑身滴水,再看绣楼窗口,并无人影,却听得里面窃窃私笑声。少顷,那丫环来到窗口,怒喝:

“再不离去,可要去唤人来了。”

刚才的美景化成一股白烟消去,柳生不禁惆怅起来。绣楼依旧,可小姐易人。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院外,再度环顾这深宅大院,才知此非昔日的深宅大院。行走间,柳生从包袱里取出当初小姐临别所赠的一缕黑发,仔细端详,小姐生前的许多好处便历历在目。柳生不觉泪流而下。

  六
柳生出城以后,又行走了数日。这一日来到了安葬小姐的河边。且看河边的景致,郁郁葱葱,中间有五彩的小花摇曳。河面上有无数柳丝碧绿的影子在波动。数年时光一晃就过,昔日的荒凉也转瞬即逝。柳生伫立河边。水中映出一张苍老的脸来,白发也已清晰可见。繁荣的景象一旦败落,尚能复原,而少年青春已经一去不返。往昔曾闪烁过的良辰美景也将一去不返。如今再度回想,只是昙花一现。柳生环顾四周,见有十数座坟冢,均在不久前盖上过新土,坟前纸灰尚在,留下清明祭扫的痕迹。然而哪座才是小姐的坟冢?柳生缓步走去,细心察看,却是无法辨认。可是走不多远,一座荒坟出现。那荒坟即将平去,只是微微有些隆起,才算没被杂草野花淹没。坟前没有纸灰。柳生一见此坟,胸中蓦然升起一股难言之情,这无人祭扫的荒坟,必是小姐安身之处。一旦认出小姐的坟冢,小姐的音容笑貌也就逃脱遥远的记忆,来到柳生近旁,在河水里慢慢升起,十分逼真。待柳生再定睛观看,却看到一条白色的鱼儿,鱼儿向深处游去,随即消失。柳生蹲下身去,一根一根拔去覆盖小姐坟冢的杂草和野花。此后又用手将道旁的一些新土洒在坟上。柳生一直干到幕色来临,始才住手。再看这坟,已经高高隆起。柳生又将河水点点滴滴地洒在坟上,每一滴水下去,坟上便会扬起轻轻的尘土。看看天色已黑,柳生迟疑起来,是在此露宿,还是启程赶路。思忖良久,才打定主意在此宿下一宵,待明日天亮再走。想到此生只与小姐匆匆见了两面,如今再匆匆离去,柳生有些不忍。故而留下陪小姐一宵,也算尽了相爱的情分。

夜晚十分宁静,只听到风吹树叶的微微声响,那声响犹如雨沙沙而来。又听到河水潺潺流动,似瑶琴之音,又似吟哦之声。如此两种声音相交而来,使柳生重度昔日小姐绣楼下的美妙光阴。柳生坐在小姐坟旁,恍惚听得坟内有轻微的动静,那声响似乎是小姐在绣楼里走动一般。

柳生一夜未合眼,迷迷糊糊坠入与小姐重逢的种种虚设之中。直到东方欲晓,柳生始才回过魂来。虽是一夜的虚幻,可柳生十分留恋。这虚幻若能伴其一生,倒也是一桩十分美满的好事。

片刻,天已大亮。柳生觉得该上路了。他环顾四周,芳草青青,绿柳长垂。又看了看小姐的坟冢,旭日的光芒使其闪闪发亮。小姐安身在此,倒也过得去,只是有些孤寂。想罢,柳生踏上了黄色大道。

柳生行走在黄色大道上,全然不见四野里姹紫嫣红莺歌燕舞的欢畅景致,只见大道在远处消失得很迷茫。柳生走不多远,不禁自问:此去将是何处?

若重操看守坟场的旧业,柳生实在不愿。守候的尽是些他人的坟冢,却冷落了父母和小姐。而另寻差使,也无意义。这么想着,柳生不觉止步不前。思量了良久,终于决定返回小姐身旁。想父母能相伴安眠,唯小姐孤苦伶仃,不如守候着小姐了却残生,总比为他人守坟强了许多。

柳生重新回到小姐坟旁。主意一定,柳生心中觉得十分踏实。于是他折了树枝,在道旁盖了一间小屋。见不远处有些人家,柳生又过去买了一口锅来,打算煮些茶水卖与过往路人,也好维持生计。待一切均已安排停当,这一日的暮色开始降临。柳生也已十分疲乏,便喝了几口河水,又吃了一张薄饼。然后在水旁草丛里坐落,看着河水如何流动。

渐渐地,一轮寒月悬空而起。月光洒在河里,河水闪闪烁烁。就是河旁柳树和青草也出现一片闪烁。这情形使柳生不胜惊讶。月光之下竟然会有如此的奇景。

这时柳生突然闻得阵阵异香,异香似乎为风所带来,而且从柳生身后而来。柳生回首望去,惊愕不已。那道旁的小屋里竟有烛光在闪烁。柳生不由站立起来,朝小屋走去。行至门前,见里面有一女子,正席地而坐,在灯下读书。女子身旁是柳生的包袱,已被解开。书大概就是从里面取出的。

女子抬起头来。见柳生伫立门前,慌忙站起道:

“公子回来了。”柳生定睛观瞧,不由目瞪口呆。屋中女子并非旁人,正是小姐惠。小姐亭亭玉立,一身白色的罗裙拖地。那罗裙的白色又非一般的白色,好似月光一般。小姐身着罗裙,倒不如说身穿月光。见柳生目瞪口呆,小姐微微一笑,那笑如微波荡漾一般。小姐说:“公子还不进来?”柳生这才进得门去,可依然目瞪口呆。

小姐便说:“小女来得突然,公子不要见怪。”

柳生再看小姐,见小姐云鬓高耸,面若桃花,眼含秋水,樱桃小口微微开启,柳生不觉心驰神往。可他仍满腹狐疑,不由问:“你是人?是鬼?”一听此话,小姐双眼泪光闪烁,她说:

“公子此言差矣。”柳生细细端详小姐,确是实实在在伫立在眼前,丝毫不差。小姐左手还拿着一缕发丝,正是十多年前小姐临别所赠的信物。想必是刚才从包袱之中找出的。

见柳生凝视手中的发丝,小姐说:

“还以为你早把它丢弃,不料你一直珍藏。”

说罢,小姐泪如雨下。

这情形使柳生胸中波浪翻滚,不由走上前去,捏住小姐握着发丝的手。那手十分冰凉。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矇眬。

小姐长袖一挥,烛光立刻熄灭。小姐顺势倒入柳生怀中。柳生觉得她的躯体十分阴冷,那躯体颤抖不已。柳生听到小姐的抽泣声。声音断断续续,诉说柳生离去后终日伫立窗前眺望的往事。柳生此刻如醉如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美好时光。接着两人跌倒在地。后来柳生沉沉睡去。待他醒来,天已大亮。再看身旁,已无小姐踪影。然而干草铺成的地铺上,却留下小姐睡过凹下去的痕迹,那痕迹还在散发着阵阵异香。柳生拾起几根发丝,发丝轻柔地弯曲着。接着又拾起小姐昔日所赠的那一缕头发,将它们放在一起。几乎一样,只是小姐昨夜留下的那几根发丝隐约有些荧荧绿光。柳生来到屋外,见河流在晨光里显得通红一条,两旁的树木青草也有着斑斑红点。柳生来到小姐坟冢旁,坟上的新土有些潮湿,夜露尚未完全散去。细细端详坟冢,全无一点破绽。柳生心里甚奇,回想昨夜情形,一丝一毫均十分真实,无半点虚幻。况且刚才初醒之时,也见小姐昨夜遗留的痕迹。柳生在坟旁坐下,伸手抓一把坟土,觉得十分暖和。小姐就安睡在此?柳生有些疑惑。莫非小姐早已弃坟而去,生还到世上来了。这么思量着,柳生疑心眼下只是一座空坟。

柳生在坟旁端坐良久,越想昨夜情形越发觉得眼前是空坟一座。终于忍耐不住,欲打开坟冢看个究竟。于是便用双手刨开泥土。泥土被层层刨去。接近了小姐。柳生见往昔遮盖小姐的树枝早已腐烂,在手中如烂泥一般。而为小姐遮挡赤裸之躯的布衫也化为泥土。柳生轻轻扒开它们,小姐赤裸地显露出来。小姐双目紧闭,容颜楚楚动人。小姐已长出新肉,故通身是淡淡的粉红。即便那条支离破碎的腿,也已完整无缺,而胸口的刀伤已无处可寻。小姐虽躺在坟冢之中,可头发十分整齐,恍若刚刚梳理过一般。那头发隐约有丝绿光。柳生嗅得阵阵异香。眼前的情景使柳生心中响起清泉流淌的声响。他知道小姐不久将生还人世,因此当他再端详小姐时,仿佛她正安睡,仿佛不曾有过数年前沦落为菜人的往事。小姐不过是在安睡,不久就将醒来。柳生端详很久,才将土轻轻盖上。而后依然坐在坟旁,仿佛生怕小姐离坟远去,柳生一步也不敢离开。他在坟前回顾了与小姐首次绣楼相见的美妙情形,又虚设了与小姐重逢后的种种美景。柳生沉浸在一片虚无缥缈之中,不闻身旁有潺潺水声,不见道上有行走路人。世上一切都在烟消云散,唯小姐飘飘而来。

柳生那么坐着,全然不觉时光流逝。就是暮色重重盖将下来,他也一无所知。寒月升空,幽幽月光无声无息洒下来。四周出现一片悄然闪烁。夜风拂拂而来,又潮又凉。柳生还是未能察觉天黑情景,只是一味在虚设之中与小姐执手相看。

恍惚间,柳生嗅得阵阵异香,异香使柳生蓦然惊醒。环顾四周,才知天已大黑。再看道旁的小屋,屋内有烛光闪烁,烛光在月夜里飘忽不定。柳生惊喜交加,赶紧站起往小屋奔去。然而进了小屋却并不见小姐挑灯夜读。正在疑惑,柳生闻得身后有声响,转回身来,见小姐伫立在门前。小姐依然是昨夜的模样,身穿月光,浑身闪烁不止。只是小姐的神色不同昨夜,那神色十分悲戚。

小姐见柳生转过身来,便道:

“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

说罢,小姐垂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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