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流萤 醉四都

 

在天地间,山水中,人才能还原人的纯粹。我们如初生的婴孩,纯净,剔透,纵情高歌也不怕,放浪形骸也无妨。...

1

听说,永定区的边陲小镇四都坪,有99个湾、99道岭、99条溪,湾湾相通、岭岭相连、溪溪相汇,层峦叠嶂,如诗如画。

又听说,四都很寂寞,大山无言,小溪干涸,田园荒芜,农具废弃,木屋挂一把生锈的铁锁,黛瓦布满青苔。

于是,四都,变得缥缈,神秘,在我心里,烙下了印。

接到永定区作协去四都坪参加守秋汇的通知时,我欣喜若狂,仿佛冥冥之中,上天自有眷顾,要替我圆这个梦。

中巴车从市区出发,沿张沅公路,经小坪、大坪,不知绕过多少湾,越过多少岭,淌过多少溪……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来到四都坪乡最东面的牧笛溪村。

环顾四周,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四都吗?

远山如黛,连绵起伏。造物主好像顺手抖开了一张绿色的毯,把山峦和村落一股脑儿包了起来,一条条清澈的浅溪,像是点缀在这巨毯上的珍珠。远处的树顽强地守着静绿,似乎在抗拒秋的到来。吊脚楼和庄稼便在这绿的底色上随意点染着。



玉米已将金黄色、沉甸甸的果实捧出,只留一杆空洞、飘忽的身躯。谷穗已被收割,空余一地参差不齐的稻茬,还有几个一人多高的稻草堆。

秋丝瓜爬满了院墙,打着绿色的蔓儿,开着金黄的花儿,想结几根,就结几根,不想结果,也没人怪它。黄豆熟了,个头虽不高,怀里却有圆溜溜的豆子,眼巴巴地等着收割。

高粱不甘示弱地高举着火红的头颅,东张西望,似乎害怕被遗忘。或白或黄的小野菊花,兀自开着,无人问津,却也自得其乐。芋头叶是庄稼地里少有的一抹绿,有两三片抵挡不住秋风瑟雨,开始枯萎,死去。大片大片的烟叶田黄得层次分明,只有空洞的烟叶花,白得炫目。

最惨的是田里种植的红菊花,虽然能看到一点曾经绚烂的火红,终是开败了,像过气的明星,又像迟暮的美人,有种用力过猛的妖艳。

衰败,苍凉,孤独,寂寥。这就是我目之所及的四都。
2

已近正午,初秋的骄阳笼罩着山谷,毫不避讳地照射在我身上,竟有种灼伤和刺痛感。

歌再动听,舞再撩人,我也无心听,无意看了,只好在溪边找了个树屋避避。树屋是孩子们调皮、嬉闹的地方,平常少有人光顾,今天一下子变得喧哗、热闹起来。很多人在树屋旁驻足,摆拍,合影,或坐,或躺,或倚,或靠,不亦乐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开饭啦”,大家蜂拥至吊脚楼里的农家乐。有道菜远看像麻辣牛肉,夹在碗里,才知原来是四都坪有名的山珍——天花菌。天花菌因其外形酷似手臂上种天花疫苗留下的印记而得名,有益气健脾的药用价值。

还有道现做的豆腐,滋味原始地道。我的味蕾顿时开启了自动搜索功能,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过年时自家做豆腐的场景。豆腐加在鸡汤里后,反而破坏了它的本味,不及刚端上桌时鲜美。

午饭后,我们来到牧笛溪边。溪水蜿蜒盘旋,汩汩流出,大石块砌成的堤岸上,静默着许多旁逸斜出、几人合抱的杨柳。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树荫下歇息、乘凉,有两个率性的阿哥,竟直接躺倒在河滩上,羡煞旁人。



我坐在溪水中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提起长长的、拖曳的裙摆。潺潺的溪水撩动了同伴们蠢蠢欲动的心,纷纷摘鞋脱袜,将双脚与清冽的溪水,圆润的石子来了个亲密接触。我最占便宜,穿了双软藤编的凉鞋,不怕打湿,还可在溪水中自由行走。

正当我得意忘形时,不小心踩到一块有青苔的石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这时,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扶了我一把。大家都开玩笑,说英雄救美。其实真是意外,但我们也不辩白,任凭嬉闹欢笑声揉碎在牧笛溪的柔波里。

掬一捧清水,太阳的光辉在手中呈现出斑斓的色彩,水珠儿无声地摔在石板上,像一粒粒破碎的钻石。



在苍翠的古柳下,我们聊金庸笔下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个性鲜明的武侠人物;在澄澈的溪水里,我们谈萧红坎坷离奇、短暂绚烂的一生、不可复制的文学成就;在徐徐的清风中,我们回忆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天保、傩送,他与茶峒、凤凰的渊源,与三三的旷世之恋……

在天地间,山水中,人才能还原人的纯粹。我们如初生的婴孩,纯净,剔透,纵情高歌也不怕,放浪形骸也无妨。

读再多唐诗宋词,名家名篇,也不及在真实的山水间,与志趣相投的朋友觥筹交错,畅叙幽情。读书是教人生活,而不是脱离生活,而生活能教人更好地读懂书。

唯一的遗憾是,牧笛溪没有牧笛。
3


一个人行走在四都坪镇破落、空荡的街道时,已是黄昏时分。我想在一家杂货店买点生活用品,喊了几声,却不见老板,最好只好把钱交给隔壁的店主。老板的心态这么好,不知民风淳朴,还是生意太清淡。

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风拂过我的发丝,有些微凉,秋意弥漫在整条街上。

暮色四合。同斗村篝火晚会的入口处被挤得水泄不通。来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主办方的预料,也超过了四都坪乡的接待能力。前面是十几米高的河堤,后面是狭窄多弯、车辆穿行的乡村公路,稍有闪失,后果就不堪设想。安保人员紧张得满头大汗。一些等得不耐烦的村民,气愤得扬长而去。

台阶陡峭,只有火把引路。我看到一个老奶奶牵着三个孩子,一个五六岁,两个三四岁。那一瞬间,时光仿佛穿越回二十多年前,我似乎看到奶奶,也是这样牵着我们姐弟三人,雀跃地去村头看露天电影、影子戏。

我的心头一软。过河滩时,我对老奶奶说,我帮你抱一个孩子吧!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连声道谢。



我抱着孩子走过石墩时,有些摇晃,重心不稳,晚上视力又不太好,只得停下来,定了定神。身后一个小伙子主动帮我背包,拿外套。四都坪的夜,每个人都不设防,因为我们回到了乡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生命的起点,回到了最真、最纯、最善的状态。

晒得点火即燃的干柴火,在溪洲中央,哔哔啵啵地欢叫着,当地百姓用土家山歌迎接四方宾客。篝火晚会以大山与夜色为背景,用美妙的歌声与激情的舞蹈,让我们重温了守秋这个特殊的习俗。

守秋是指在秋天里,男女老少敲锣打鼓驱赶田间偷食的野兽,共同守护秋天的果实,同时也是庆祝丰收之意。

熊熊的火焰映红了人们的笑脸,也引来了蚊蝇飞蛾,让人不胜其扰。一个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睡熟了,身上还包裹着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天下母亲,无论贫富,挂牵子女的心,从来都没有分别。



这位母亲的爱人,是在刚才的舞蹈表演队里,还是在外面打工呢?倘若她是留守女人,没有一点娱乐和慰藉,漫漫长夜,她又该如何度过?

夜深了,火熄了,曲终了,人散了。乡村的夜,恢复宁静,回到黑暗的本色。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在路边的树丛嬉戏追逐。

人说腐草为萤。20天的光阴,足以燃烧萤火虫微芒的今生,拥抱青葱的前世,然后生死相从,来年再见。

来年,可有人共我 “轻罗小扇扑流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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