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蒋佳同:祖父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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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婚事
文/蒋佳同
祖父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也许曾祖父祖母盼着要个女儿,于是给祖父起了一个很秀气的名字——玉秀。

曾祖父是个买卖人,贩卖个狗皮羊皮什么的,当初日子过得倒也沉实,可后来他迷上了耍钱押宝,人家打着钩子手糊弄他,家底输了精光不算,还欠下了许多外债,家道也由此败落,最后连最起码的生计也难以维持。祖父出生的那年正赶上奉军入关,曾祖父一咬牙入了奉军,后来听说又到了关外,就再也没回来。

祖父从七岁就开始学庄稼活计,民国二十五年,祖父已长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绒绒的胡须,宽厚的肩膀,高兀的喉结,红黑的脸庞。由于祖父的勤俭能干,家境一天天变好,倒也积攒了些钱和粮食,而且替曾祖父还了许多外债。媒婆登门说:“老三哪,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屋里不能总空着,我给你说一个,南边十里外军师庄的,模样没个挑,人家儿也本份。”祖父说:“你凭你老费心了。”亲事成的挺快,祖父给女方过了彩礼,还额外给了媒婆一些民国票和二十尺布。

冬子月二十六是祖父大喜的日子。按着风俗习惯,二十五要迎亲。一大早天空中雪花便飞飞扬扬的,祖父套上骡子车,在骡子头顶还特意扎了一条红绸子,祖父甩着长鞭,火一样的红绸子在风雪中扑簌簌的抖动,正象祖父那颗年青澎湃的心。

娘家人大老远在村口迎着,看着贴喜字的车过来,就知道迎亲的来了。有人接过祖父手中的鞭子,帮着赶骡子车,祖父拍打着满身的雪,刚进院门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震得黄白的窗棂纸沙沙作响,一进屋祖父就看见早已妆扮好的新媳妇半倚在炕被上,头上蒙着红盖头,瘦弱的身体随着咳嗽颤抖个不停。

祖父的心和着风雪凉下来。吃完午饭,他把稻草一样的媳妇抱在板车上,一头扎进了茫茫飞雪中。门口鞭炮哔哔剥剥响个不停,本家人忙着盛菜倒酒招待前来贺喜的老少爷们儿。

人散席空。祖父倚坐在门坎上,望着黑压压的夜空,听着病入膏肓的媳妇在掌着烛火的洞房里一连串的咳嗽,抽了一宿旱烟。那一夜雪下得忒大,把整个世界捂得严严实实,第二天早上满目的白,一点喜庆气氛也没有。因为折腾,新媳妇没到中午就咽了气,临死吐了很多血,村里先生说大概是痨病,到死祖父也没动手揭那红盖头。盖头成了蒙脸布,新妆成了寿衣,刚喝完喜酒的老少爷们儿又来劳忙办丧事,一口薄材把祖父的媳妇埋进了黄土中,那一回,祖父扯着瓶子没命地喝酒,从那天起,祖父学会了喝酒。

祖父娶他二房媳妇的时候,日本鬼子打进了关里。县城里修了炮楼,住了一个班的鬼子,城外挑了壕沟,祖父要娶的二房媳妇就是县城东新立庄的,要迎亲,必经县城。又是冬子月廿五,又是一个雪花铺天。祖父赶着骡子车从新立庄把媳妇接来,到了县城,日本鬼子瞧着新鲜,拦住了牲口叽里哇啦非要查良民证,一个鬼子用枪刺把新媳妇的红盖头挑掉,却是满脸的焦黑。鬼子把手一扬:你们的开路,把车的留下,皇军的用。祖父手忙脚乱地把盖头蒙在媳妇头上,背起她,趟着大脚板顶着大雪急急往回赶。

祖父的心和上次一样冰凉:脸准是烧的,唉!我就这个命啊。

祖父就这样背着新媳妇在雪地里走着,新媳妇趴在祖父厚实的肩膀上,心怦怦急跳。新媳妇开口说话:“咱俩说会儿话吧。”祖父说:“有啥说的?”

“我样子挺吓人吧?”。

“不吓人”。

“你后悔吗?”

“不后悔,”祖父说,“真的,真的不后悔,咋的也是一辈子”。

“我把盖头揭了吧,怪不得劲的。”

“那得到洞房才能揭呢。”

“唉,这年头还讲那么多干啥?”新媳妇把红盖头揭下来灵巧地系在祖父的脖子上,用纤细的手捂着祖父冰冷的脸。

祖父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祖父背着媳妇到家时,村里贺喜人早已离去。雪停了,天晴了,满天的星星抖出来,亮晶晶的。新媳妇对祖父说:“哎,你端盆水来。”祖父端了一盆水,新媳妇哗啦哗啦洗脸,然后又把盖头盖上。祖父蹲坐在门坎上,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着旱烟。

新媳妇端坐在炕头上,烛火跳动着,映得人影摇曳:“哎,你把盖头给我揭了吧。”祖父踟蹰着扭过身动手把盖头揭下来,他看到了一张白晰漂亮的脸庞,祖父语无伦次地呢嚅着:“你的脸好着呢,没烧哇?!”

“我早就听爸妈说过县城鬼子要盘查,就长了个心眼,临来用炉灰把脸抹黑了。”

祖父一个劲儿地嘿嘿傻笑。

那一夜,烛火特别红,映得满院的白雪染上了红晕。

她就是生了我姑母和父亲的祖母。

祖母生了姑母,又怀上父亲的时候,祖父被鬼子抓去修炮楼,炮楼修斜了,所有的劳工头上挨了一东洋刀,还被押到村里小学操场上,倒绑在梯子上灌辣椒水示众,轮到祖父时,村北王家坟响起了枪声,鬼子伪军都端着大杆枪往村北跑,村里人醒过神来,没命地往村南滦河汊子跑,跑到南边过了滦河汊子就安全了,只有祖父一个人往村里跑,有人喊:“老三,你找死啊,还不快跑,命都没了。”祖父说:“我老婆孩子在家呢。”

当祖父带着老婆孩子跑到滦河汊子时,木桥已被撤了,祖父抱起姑姑,背上祖母趟进了带着冰碴儿的河水,河水很深,没了祖父的胸脯。祖母趴在祖父肩膀上,看着头在流血,她从兜里掏出那个红盖头,裹住了祖父的头。

生下父亲后,祖母因没了冰冷的河水一病不起,煎了二十副草药也不见好,祖父请来看邪的,那人给了个偏方——烧人骨头熏!

祖父抱着尖镐在坟圈子里整整刨了一天一宿,拾回一盆人骨头,祖母躺在门板上,骨头在炭火盆里燃烧,发出刺鼻的气味。

祖母不但没好,病情却更加沉重,临终的那天,祖母紧紧拉着祖父的手说:“我还想多给你生些儿女呢!”

祖母在无限的留恋中去世。那年祖父才三十七岁,后来有许多人上门提亲,祖父却死活不肯。

我问祖父:“你咋不再娶个奶奶呢?”

祖父说:“怕你姑和你爸受苦。”

其实,我知道,祖父是为了心中的祖母。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过去的人根本不懂得爱。我倒觉得不论哪个时代的人,他们心中或许都有过自己的真实感情,只不过是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祖父不再娶的原因,也许他还想着雪天中系在脖子上和冰河中裹在头上的那个红盖头。






蒋佳同,男,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毕业后,一直从事乡镇工作,喜欢文学,爱好运动,偶做诗词。曾在《河北青年报》《唐山劳动日报》等刊发散文作品。【诗词】蒋佳同诗词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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