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冬小鸣：行孝须尽早

 

那时，我写下面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姥爷还活着。

我的姥爷今年86岁了。

自去年冬天，姥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年年初，一次突然晕厥后住了几天院，出院后，身体虽还硬朗，精神却是大不如前了。

我的姥爷一生辛苦。年轻的时候就是乡邻口中能干的人，到了老了，依然放羊喂牛，不曾歇息过。

我的姥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记得我小时候，每到年根底下，姥爷总会买上一大沓红纸，铺纸研磨，端正坐好，分做上下两联，写上祝福的话，再加上横批，按照堂屋、灶房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等待乡邻索取。姥爷写的春联是不要钱的，所以一大沓的红纸没几天的功夫就会不见踪影，姥爷为免别人久等，总是会提前写好。

还记得那时我总是缠着姥爷带我出去玩，而姥爷总说着“还有一张，还有一张……”直到天色暗了，姥姥把棉布门帘都放下来了，姥爷的最后一张还没写完。于是，我就拿了姥爷的毛笔在墙上乱画，直到现在，姥爷家的墙上还留着我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姥爷写得春联内容，堂屋一般都是迎新年福气满之类的话，而院子里则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之类的，总之，表达的都是农民们对上天最虔诚的敬意，对生活最美好的祝愿。

近几年来，人们更喜欢集市上带花边的金灿灿的对联，姥爷便写得少了，只需要写自家的，内容也有了变化，“学科学稳产增产，爱人民双拥双护”……

姥爷家的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那时候还不是自来水管，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的蓄水缸，姥爷家里养着许多牲口，水缸自然大的很。每当我母亲和我的姨妈们去我姥姥家，我的姥姥就会说：“哎呀！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一大早就看到水缸里立着一棵草，怎么都不倒……”

记得五六岁的一个夏天，我在姥姥家住着，早晨睁开眼睛，姥姥不在，姥爷也不在，枕边放着饼干和焙好的花生米，我吃得正香甜，听到院子里姥爷和姥姥隐约的说话声，“你立一棵草看能不能站起来……”

那一天，我一直吵闹着要回家，从早晨一直闹到下午，姥姥和姥爷拗不过，姥爷用自行车带着我送我回家。记得那时的自行车可真高啊，我得让姥爷抱着才能上去，坐在车子后面，我的脚荡来荡去。白杨树斑驳的树影投落在地上，路面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那时的我应该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因为，至今我还记得，姥爷对我说的一句话。姥爷说：“小妮妮儿你可别哭了，小心你的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我看看姥爷雪白的衬衫，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时，路旁的白杨树非常高大，姥爷的背也很宽很高很大……当时写到这里，便停笔了。总觉得时间还很多，总想着等忙完手边的事再写，总感觉每个人都还有无数的以后。殊不知，如今，再次提笔，我的姥爷已经不在人世。

我们总是会不自觉地说出诸如“等我怎么怎么，你便如何如何”此类让他人等待的话，却不曾想，有多少感情在等待中日渐淡薄，有多少人在等待中青丝变白发，有多少等待最后都变成了一句空话。每思及此，总忍不住潸然泪下。

近几年，我渐渐长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地求学，去姥爷家的时间多赶在过节或者放假，匆匆地去，匆匆地走。如此，屈指算来，每年见到姥爷的次数不超过10次。每次去，姥爷总会对着同样步履蹒跚的姥姥说：“快把好吃的拿出来，让孩子们吃。”

姥姥拿出的好吃的不过是一些蛋糕饼干牛奶之类，是母亲和姨妈们平时看望他们所拿的。

记得有一次，姥姥拿出了几盒优酸乳，说是一个什么亲戚来串门时拿的。姥爷说他尝了一个，酸酸甜甜，想着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爱喝的，便一直留着呢。

我接过打开，喝了一口，酸涩寡淡，早已变了味道，一看保质期，赫然已超过一月之久。

我们是有多久没去看望姥爷了呢？久到优酸乳已经过了保质期。

我吞吐犹豫着告诉姥爷，这已经过了保质期。姥爷先是有些错愕，紧接着有些心疼，再便是懊悔，回头对姥姥说：“你看那次我说给孩子送去，没去了，唉！”

我的姥爷一生对小辈儿便是如此疼爱。

姥爷积蓄不多，每一分都浸润着辛苦。因为家里养得牲口多，夏秋季节里，每天天还不亮就出去割草，到八九点钟才带着一身的露水回来，卸下一大车青草，一部分作为牛羊当天的口粮，一部分摊晒在院子里，为冬春做储备。如此，岁月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碌中一点点滑过。待到秋天，牲口屯了秋膘，姥爷便会选取其中几只牛羊牵到集市上，换得来年的开销。

姥爷一生乐善好施。姥爷生活不富裕，但对于他人所求，总是有求必应。因为姥爷能文会算，一辈子见事明白处事公允，在乡间邻里享有非常高的名望，所以每逢谁人家里有红白喜事，多爱请姥爷做个明白人。姥爷无论酷暑，抑或严冬，无论大雨，还是寒风，只要别人来请，他必定换上那身出门见客的衣服跟随来人前去。

婚丧嫁娶，他会帮人列出详细花费单子，并反复交代需要注意的礼仪事项。婆媳矛盾，他会给人分析事理剖析厉害，直到一家人握手言和重归于好。家族纷争，他会拿出长者威严，不惧权势只求公理，温暖无数人心。事后事主带着礼品前来道谢，姥爷总是收下一包烟，以便对方心里踏实，而贵重礼品却是坚决不受。

去年冬天，刚入农历十月，一位和姥爷家同住一个胡同的老太太去世了，姥爷挺着蹒跚身躯，应邀前去执事。但姥爷毕竟老了，尤其是历经大病之后，每当坐着要站起来都需要几经尝试再艰难起立，走几步路也多是气喘吁吁，气力难支。尽管如此，姥爷还是在别人提出请求的第一时间，吩咐姥姥取出他那身出门的衣服，整齐穿戴好，走出家门。

事后母亲听说了这件事，责怪姥爷说，就算不顾及自己身体，也得计较点晦气吧，干嘛不直接回绝了呢！姥爷却笑笑说，乡里乡亲的，哪有那么多计较，咱不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人家得多着急啊，能帮衬就帮衬点吧！

也许真的是沾染了晦气，也许是姥爷操劳一生累了倦了需要休息，几天后，我们惊闻噩耗。姥爷去世时，阴沉了很久的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大如鹅毛，不一会儿，天地一片缟素。我和姐姐去奔丧的时候，茫茫大雪打着脸颊，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待到出殡那天，连续下了三天的雪忽然停了，天放晴了，阳光灿烂地让人觉得一切恍然若梦……

回想那日情景，早已泪水涟涟，执笔再难书写。唉，满腔忧思苦，化作无言泪。

行孝须尽早啊！并不是所有的你一句“等我……”都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如若亲人在世，放下手中的事情，多抽空去看望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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