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旧事
欸，这个和尚真好看——...
那年金山寺的后山上种了一大片胡萝卜，山中的兔子纷纷出去偷，弄得照管的僧人头疼不已。
寺里和尚申请给萝卜上结界时，却被法海驳回了。
据说那天法海站在后山，盯着一群兔子看了良久。
转身，一滴泪滑落，在地上砸了一个深深的坑。
一
彼时旺财还不晓得那叫鸡腿，只是闻着甚香，本来疲惫不堪的身体突然有了劲，迈开小短腿蹭蹭蹭跑到老和尚跟前，盯着鸡腿一动不动。
老和尚啃得正入迷，突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一抬眼便撞进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也跟着他眨了眨。
老和尚一个激灵，手里鸡腿没抓牢给掉了下来。
将落地时一只乌漆抹黑的小手刷的一下伸了过来。
下一秒，鸡腿就进了旺财的嘴里。
老和尚这才回过神，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娃：七八岁的样子，浑身破破烂烂的，脸上脏得不成样子，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眨个不停。
“小娃，你叫什么？”
“旺财。”小二啃鸡腿啃得正欢，听到老和尚问话嘴里含混不清答着。
老和尚瞅了瞅鸡腿，悄悄咽了口唾沫，接着问：“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
“死了。”
“……小娃莫要难过，有道是人死不可复生，小娃上山来是找高僧超度的吧……”
“师傅还有吃的吗？”老和尚话还未完便被旺财打断，瞅了眼眨巴着眼睛看他的旺财，老和尚做了个深呼吸，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牵着旺财的手进了寺里的厨房。
“啧···好咸。”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老和尚看着旺财在厨房里翻翻捡捡，皱着小脸一脸嫌弃，刚想翻白眼，旺财就又蹭蹭蹭地跑了过来。
“师傅师傅，这些东西不好吃，我刚才吃的那个东西还有吗？我想吃那个！”
“没了！以后也没有，不许再提！”
“切，谁稀罕，没有就没有。”
“……”
好容易吃完了饭，老和尚给旺财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模样倒是很招人喜欢，只是这脾性，啧啧···还是送到山下收容所吧。
老和尚在内心很是纠结了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开口。
“这位师傅，在下与你相谈甚欢，想来也是有缘，就屈尊给你做个徒儿吧！”
“……”
二
小八是只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兔子，这几天将将能化出人形，由于法力还不够，尾巴和耳朵还幻不回去，虽这模样不伦不类，看起来却格外讨喜。
旺财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有团白球，咦···好像是只兔子。谁家兔子养这么肥？看这胖的，好想踢一脚。
不行不行，师傅说要慈悲为怀。
那去摸一摸吧，看起来很好摸呢。
看到旺财走了过来，小八一阵紧张，那可是个和尚呢，听别的妖说，这座寺里的和尚可是修炼收妖的法术，万一被抓住怎么办啊、
可是，胡萝卜闻起来好香啊，寺里种的那些胡萝卜都上了结界，平时只能看不能吃，好不容易碰上没有结界的，看那一个个水灵的样子，好想吃啊。
小八正在纠结，一根胡萝卜便递到了跟前。
小八抬头，瞅瞅水灵灵的胡萝卜，又瞅瞅微笑着的旺财，感觉旺财真是神仙下凡，整个人都笼罩在圣光之中。
后来小八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忍不住想戳瞎自己的兔子眼，遇人不淑啊不淑。
“喏，吃吧。”旺财把胡萝卜又往小八跟前递了递。
小八感激的看了旺财一眼，抱着胡萝卜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旺财看着吃的正香的兔崽子，一边腹诽胡萝卜这种玩意有什么好吃的，一边话唠。
“兔崽子你叫什么啊？”
“唔···小八。”
“小八，那你是不是姓王？”
“对啊对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竟然是真的！不对，你会说话？”
“……”完蛋了完蛋了，怎么办怎么办，这么不小心就暴露了，会不会死啊，好害怕。小八一边想着一边又赶紧啃了两口胡萝卜。
“会说话的兔子？恩···那就是妖精喽？”旺财摸着下巴，笑的一脸放浪形骸邪魅狂狷。
小八看到小和尚笑的那么诡异打了个颤，心想现在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想跑对不对？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也不想多做杀孽，”旺财学着师傅的样子端起严肃脸抖了抖袖袍“贫僧放你走也不是不可，这样吧，你让我踢一脚啊！”
三
心想我辣么萌辣么萌，你肯定不舍得踢了吧。
“这就是你变成人的样子啊，你还是变回去吧。”旺财上下打量了小八几眼，悠悠开口。
“就不就不。”就知道我这么好看你下不去脚。
“可是，你这样……”旺财摸了摸下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你这样不穿衣服，不太好吧。”
“……啊！！！”
最后笨兔子小八还是没有被踢，她在那哀悼了半天，等缓过神来时小和尚已经走远了，身旁还放着几根水灵灵的胡萝卜。
“这和尚，也不算太坏嘛。”
而另一边，小和尚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傻兔子，笨死了哈哈哈！”
小八把胡萝卜吃完后，忍了两天，觉得对胡萝卜想念的紧，对，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有点想念小和尚。
要不，再去找小和尚讨两根？
说做就做，小八从窝里跑出去，踏着凌晨的露珠冲进了寺庙。
可是却对着一排整齐的屋子犯了难。
哪个...是小和尚的房间呢？
正想着，就看见一间屋子开了条缝，小八赶紧躲进了草丛里。
诶？小和尚？
小八刚想喊，就看见小和尚鬼鬼祟祟往左右瞅了瞅，看见没人后，迅速冲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里。
肯定有问题！
小八想着，偷偷跟了进去。
进去却看见小和尚正在熬粥。
“喂，小和尚！”
“谁？”旺财显然被吓了一跳，看见小八松了口气，“是你啊，怎么来寺庙了，不怕被逮了？”
“哼，我道法高深，才不害怕！”说着瞅见小和尚憋笑的样子，心里一窘，“你在干嘛呢？”
“我啊...”小和尚笑得很是高深莫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熬完粥，小八看着小和尚吹凉了一小碗，端着进了一间屋子，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小和尚的说话声，小八想了想，跟了过去。
“二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小八看见小和尚一脸无辜，指着床上一个和尚的床单问，小八瞅见床单上有一片可疑的污渍。
“……别，别说话。”床上的汉子一脸窘迫，捂着床单小声对小和尚说。
“二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叫师傅来，让他帮你看看吧！”小和尚眨着大眼睛，依旧人畜无害，不过小八还是看出了他微翘的嘴角。
这坏和尚，肯定在打什么坏心思。
“不，不要。我没事，没事。师弟啊，我们商量个事吧。”
“什么啊？”
“这个月的洒扫我都帮你干了，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好不好？”大和尚一脸谄媚。
“为什么啊？”小和尚眨眨眼，很萌。
“没有为什么。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叫你旺财了好吧！”
哈哈哈哈，原来小和尚叫一个这么搞笑的名字啊。
“虽然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但是我不说就是了。”说完，小和尚起身往外走，顺手拎走了笑得抽气的小八。
“笑够了？”
“没有，哈哈哈哈，旺财，哈哈哈哈，”小八笑着，突然觉得一阵凉风，抬头瞅见小和尚正一脸阴沉，赶紧收了笑，“我不笑了不笑了！”
“嗯…这才乖。”小和尚顺了顺兔子毛，“是不是馋胡萝卜了，我去给你拿几根。”
四
这期间，小和尚旺财从一个小正太成功长成了帅和尚旺财。
当然，小八才不这么认为。
其实，就是承认也没什么啦！
不就是喜欢他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怀春的兔子红着脸想道。
和尚也是喜欢自己的呢，不然他捉弄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不捉弄自己呢？
正想着，小八头上就被打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不是要学佛经吗？怎么又开始发呆？”小八口中的帅和尚拿着本书，正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无奈。
“我学啦学啦，不要打我，再打脑子就不好使了！”少女小八揉揉脑袋。
“你那脑子从来就没好使过吧！”帅和尚笑了笑，“笨兔子！”
“哼！”小八鼓起腮帮子，把头一扭。
旺财看着小八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小八的头。
旺财想，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妙的，他八岁那年遇到师傅，给了自己一个家。
说起来，师傅这几年身体很不好，连主持都当不了了，现在寺里事务都由师叔管着。
想到这，旺财皱了皱眉，不过也很快松开，他一向看得开，师傅也是，这几日该帮师傅烤两个鸡腿了，那老家伙肯定又馋了。
寺里的师兄弟待自己也很好，尤其是被捉弄过的二师兄。
旺财笑了笑，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小八。
还有这只傻兔子。
为了见自己，每次都拿胡萝卜当挡箭牌的傻兔子。
再能吃，一天也不可能来拿十几次啊！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个名字了！
旺财！
旺什么财啊！
这个名字简直就是这十八年来的耻辱啊！
寺里有规矩，上山是不给法号的，毕竟这是个学习技工好方法的寺庙，每个和尚十八岁那年经过一次试炼，成功后才能有法号，而没有通过的，就只能下山娶媳妇了。
好在，自己的试炼快到了。
不过是什么呢？
据说现在的主持当年接受的试炼便是蹲在驿站门口吃粑粑味的蜜饯。
在熏翻了一堆人后主持一脸淡然，向人群装了一番度一切苦厄方能成就苍生的逼。
最后主持是在众人簇拥下回寺里的，据说还捐了好大一笔钱。
不过寺里流传最广的还是师傅当年的试炼，去扶一位摔倒的大妈。
之所以流传最广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是怎么通过的，而且师傅是被大妈一家人送回来的，不仅捐了钱，听说大妈后来还出了家，从此一盏青灯度余生。
旺财问过师傅，不过师傅都是笑笑不语。
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希望不要太变态就好。
“啪！”和尚惊了一跳，一转头看见兔子坐着睡着了，手里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傻兔子！”旺财勾起少女眼前的一缕发放到耳后。
小八没有看见，和尚看着她的眼光，细细碎碎全是温柔。
五
旺财腹诽了半天，终于决定不想了，爱咋咋地，于是想跑去后山去调戏兔子。
“小师弟，师傅让你去后山一趟，你的试炼任务到了。”是二师兄。
说完，二师兄还比了一个爱心的姿势。
旺财恶寒地瞅了一眼，转身去了后山。
他没想到的是，后山不止有师傅与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有持剑与他们对峙的小八。
旺财有点懵，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旺财，咳咳···”老和尚咳嗽了两声，“降妖除魔乃是我寺僧人必备的技能，我身边这几位先生是除魔道的高手，正巧我们在这后山遇上一个想闯入寺里的妖精。”
“你的试炼任务是除妖，正好你除了她，也算你的试炼了。”老和尚又咳了两下，拍了拍旺财的肩膀，“不要让为师失望。”
旺财觉得老和尚目光里有些深意，不过他没来得及细究。
因为他一转身，便撞上了小八的目光。
小八的目光是透着欣喜的。
是了，她一直希望自己能亲口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这件事，自己怎么可能会对她刀剑相向呢？
旺财笑了笑，朝小八走去。
不要让为师失望。
旺财脑海中闪过老和尚刚才的话。
不，不行。
旺财想着，停下了脚步。
他不敢抬头，所以也没看见那一瞬间小八眼中的失望。
再等等，小八，再等等。
自己必然是要出手的，如果自己不动手，那几个除魔道的高人出手，小八定活不了。自己伤了小八，之后再解释就是了，最起码，要保住她的命。
这样想着，旺财站定，缓缓拔出了自己的达摩剑。
小八一脸震惊，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宠了自己多年的人，竟然真的有一天会对自己刀剑相向吗？
原来书里的海誓山盟至死不渝都是个笑话啊，这么多年的感情，竟然敌不过一次试炼？
旺财看着小八嘴角的冷笑，又是心疼又是无措。
速战速决吧，自己先伤了她让她昏睡，这点自己还是很能办到的。等师傅他们离开后再给小八疗伤，她醒了自己再好好道歉...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并非所有事都是按照自己剧本来的，虽然他确实开着主角光环。
小八不知道旺财的心中所想，她只看见自己的心上人握着剑朝自己刺了过来。
她愣愣的站着，心如死灰。
这大概是旺财刺过的最好的一剑，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只是没想到，这剑刺向的，是他的傻兔子。
旺财想起刚才小八的眼神，莫名有些后怕，小八那心如死灰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抬头，用尽最大的力气挤出微笑:“师傅，我...”
他没有说下去，老和尚神情很严肃，失望，又透着些哀凉。
“徒儿，你还是让为师失望了。”老和尚叹了口气，“寺里给你的试炼是除妖，可是为师要试的，是你的心啊！”
旺财看向老和尚，有点没反应过来。
“善恶不在皮囊，而在于心啊。你心中有定论，为何不敢发言？为师本以为以你的性子定会坚持自己的本心，却不曾想还是被这世俗外物所束啊。”
旺财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老和尚走到小八身边才反应过来。
“师...师傅，小八没事吧？”旺财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八，突然心慌了起来。
老和尚按脉按了良久:“无性命之忧，却有心病难医啊！她求生意念太弱，只怕是自己不愿醒来啊。”
“那小八？”
“她由我带走交给山主，能不能醒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六
哦...对，他试炼通过，师傅告诉他佛法无边而苦海亦无边，虽回头未必是岸，可是该回头了。
自此，他被赐号法海。
他摆脱了那个名字，可是他仍旧开心不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中再没有那只傻兔子了，他种了大片的胡萝卜，水灵鲜嫩，没有上结界。
去吃的兔子有很多，可是没有一只叫做小八。
每每看到后山的兔子，他心里总会疼上一下，也没有多疼，像针扎一样。
有没有后悔过呢？
法海看着后山的萝卜，一看就是一天。
他有很多次想打听一下小八的下落，可是挣扎了半天不敢开口。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会这样怕开口怕面对的。
老和尚几年前就走了，功德圆满，坐地圆寂。
法海从没有感觉自己的身和心都这么空荡过。
罢了，罢了。
这百年间，他除过恶人，也救过善妖，接过不少任务，功德分修满，却仍旧待在金山寺。
他大概是舍不得那大片的胡萝卜吧，对，不然还有什么呢？
那只曾经的傻兔子，毕竟已经不在了。
七
“你就是法海啊，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原来你这么年轻。”
法海一愣。
他抬头，看待客厅里站着位姑娘，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图片作者：兎お嬢さん
图片来源：http://www.topit.me/album/282753/item/974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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