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语连珠】玉灵

 

第七章

建康(2)

两座山峰,一东一西,成相对之势,挺拔高耸,直插云端,远远望去,宛若一个巨大的牛头。...





第七章  建康(2)

两座山峰,一东一西,成相对之势,挺拔高耸,直插云端,远远望去,宛若一个巨大的牛头。葱郁的树木花草遍布山中,清澈的泉水流淌在山石间,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图。

岳飞此时就站在东边的峰顶,挺拔的身姿刚硬而坚毅,傲立于群山之间,遗世而独立。他的身后,站着军中所有的将官,人人脸色都是分外凝重而严肃。登高望远,在这至高之处,他们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的建康城。

城中的金军兵力远远多于己方,且是由金国的四太子完颜兀术率领的金军主力。这次又与上次的常州之战不同,那次是金军刚刚进城,甚至尚未好好休整。纵然是敌众我寡,岳家军也没有吃什么亏。而这次,金军已经占领建康城两月之久,他们不仅加固、增高了城墙,更在城东的钟山,城南的雨花台修筑了构筑了两个大寨,开凿了两条护城河,严加戒备宋军的攻城。富饶繁华的建康城也成了金人补充元气的巨大宝库,建康之战实在不能与常州同日而语。

岳飞当然知道此战的不宜与凶险,所以在出征前与众将在军营里商量了很久。众人对于岳飞的决定倒是没有任何异议,但是众人同样想不出任何破敌的妙法,所说出的无非是敌众我寡,不可强攻云云。岳飞的目光也在那张地图上游移着,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直到他看到了“牛头山”三个字时,方才停留住。他垂头思索,开口自语道:“牛头山,牛头山。这山的位置倒是正好……”

张宪听他自语,说道:“牛头山离建康只三十里之遥,山中林木茂盛,泉石相映……”他说到这儿,霍地抬起头来,仿佛是在这顷刻之间顿悟了一般,眼中露出喜色。从牛头山到建康的距离让岳家军无论是直接攻城还是小范围地骚扰敌军都变得方便得多。而在山林的掩护之下,金军想攻打己方也不会很容易。山中充足的水源也使整支军队在山中长期驻扎成为可能。

为了夺得牛头山这块宝地,岳家军在两天前消灭了驻扎离牛头山不远的清水亭的一股金军。这场战斗打得分外的漂亮,大军得以顺利地进驻牛头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傅庆这次表现的异常地英勇,战后岳飞满面喜色地夸奖了他几句,并说战后必有奖赏。听了这些话,傅庆的神色立刻变得骄矜起来,头抬得老高,尾巴恨不得要翘到天上去了。看到他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实在是恶心得不行,以往我见过的那些色厉内荏的纨绔子弟们大多都是这个样子的。于是他刚刚在我心中有所改观的印象,立刻又跌回了原点。

很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时,我不禁暗暗笑自己太过强人所难,炫耀毕竟是人之本性。也许真的是因为太在乎岳相公了,生怕他的声名受到一丝一毫地损伤,以至我不能容许他身边的人有半分的缺点。其实,傅庆此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远没有以后的那些背叛严重。即使是他之后的那次背叛,也绝没有绍兴十一年的背叛让人心惊、让人绝望。经过了这世间最黑暗、最绝望的事情后,想起傅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恨与厌恶了

猎猎的山风中,众人随意地席地而坐,开始商讨军中要事。

“建康如今越发地防卫森严,就凭我们这些人,将之一股全歼,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王贵神色黯然,叹息着说道。

张宪带着一个嘲讽的笑意,说道:“若是张相公肯出兵,今日就不是这般局势了。唉,可惜啊,若是能将这伙金人主力一举歼灭,我们也就不用这般东奔西跑,无处安身了。”

岳飞叹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却仍要尽己所能。全歼敌军实属奢望,我们也不必为此浪费心力。我觉得只要这次能将金人驱逐到北边,使其不能在建康避暑,暂时使南方不受侵扰,就算是很大的胜利了。”听到这里,我心中一痛。对于岳相公来说,痛痛快快地将敌军一锅端掉才是心中所愿。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无可奈何。无情的现实啊,难道在岳相公驰骋疆场的时候也要不断地阻碍他,让他不能真真正正地随心随意吗?

“即使是将金人驱逐过江也不是易事,此时硬攻不是办法。依我看,不如先将雨花台、钟山拿下,再图攻城。”

“我看不行,雨花台、钟山也不是什么容易攻破的。我们只有这些人马,若是在这两处大损元气,还怎么攻城?”……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岳飞治军虽严,但却从来不会在商讨军情时堵住大家的嘴。即使是有人当面驳回了他的想法,也不见他有丝毫愠色。因此每到了商议之时,众人往往都是各抒己见,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

上位者对于权力的看中往往能达到癫狂的程度,对于反对自己的声浪一般都是想尽法子打压的。古时自不必说了,便是大宋,虽然有当年太祖皇帝立下的祖训,“后世子孙,不得杀言官,士大夫不因言获罪。”摆在那儿,但因直言而触怒皇帝,遭到流放者也是大有人在。

即使是知道了再多的道理,幻想所有都臣服于己的本性也是难以消除的,当真能压制住心底最深处的阴暗之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但岳飞显然是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别人都好。

张宪见岳飞许久都没有说话,问道:“相公,想什么呢?怎地一言不发?”

“我在想,若是我们能够让金人自己退出建康府,是不是会事半功倍呢?”岳飞遥望着远方的建康城,说道。

众人都是一阵错愕,金人会自己退出建康城?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只听岳飞继续道:“金人来到南方后,本来就对南方水土有诸多不适,所以他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慢慢得耗。若是我们能如跗骨之蛆般将之牢牢缠住,不断地削弱他们的实力,也许,他们就招架不住了也未可知。”

“今夜,我就打算派一百人穿上金人的衣服,趁着夜深混入雨花台大寨中去,在他们的军营中厮杀一番。”岳飞的眼中又透出了那种透着自信、希望的神采。

王贵一边用手抚摸着下巴,一边说道:“若是他们在我们劫营之后,增加了巡查的守卫,使得我们不能再成功劫营,又当如何?”

岳飞说道:“若是他们自行派出兵士,我们正好就在营外将之全歼。这样使得他们巡视也不是,不巡视也不是,弄个左右为难。”

张宪笑道:“这种法子也只有相公才能想得出来了,怪不得当年在宗帅帐下时,他说你好‘野战’。”

张宪口中的“宗帅”便是当年威震河朔的宗泽,这位早已过世的老人当年对岳飞有知遇之恩,若没有宗泽的提拔,岳飞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听到“宗帅”二字,岳飞的神色登时凝重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对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的老人临死时也没有闭上的双眼,以及那三声锥心泣雪地呐喊:“过河!过河!过河!”。即使过去了很长时间,心底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也依旧没有得到丝毫减轻。“宗帅”二字,终究成了他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莫要再提那件事了。”岳飞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我年轻气盛,宗帅想传授我兵书阵法,我反倒说用兵当出奇,不可拘泥于阵法。呵,其实惯用非常之法固然不错,可是终究不能每战皆如此,学些阵法图谱到底有益无害。宗帅是一意为我着想,可惜我……到如今,我便是想再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也是不能的了。”他说的时候语声平静,但说都能从中听出那种无比的怅然与追悔。

张宪暗自后悔触到了自己这位兄长的伤心之处,赶忙将话转移过去,“依我看,前去劫营的将士还应有几个金国话说得好的,这才能装的像些。”

旁边一人也说道:“不错,此次劫营事关此战成败,应该在各营中选些出类拔萃的人出来才好。”

岳飞点点头,说道:“正应如此,诸位太尉这就回去挑选,我想每营选出十几个人就尽可够了。不过,选人之时可别藏着掖着,不肯将最好的拿出来。”他说完,众人应了一声,便纷纷起身回营了。

张宪走在最后,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了看岳飞越发显得孤寂的背影,便又走回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道:“五哥,因为有我们在,宗帅走时并不是完全绝望的,比起古时那些生于末世,无力回天的人,他实在幸运得多。”

岳飞身子一震,顿时明白了张宪话中的意思,眼前迅速地闪过那个自己永世难忘的画面,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固执地不肯闭眼,强撑着对跪了一屋子的部将们说:“只要尔等日后多杀敌寇,我虽在九泉,亦无所恨。”对于宗泽来说,只要还有这些人在,哪怕是节节败退,大宋也还是有希望的。

“我知道。”岳飞说着:“我知道宗帅的那份期许,所以我纵然伤心,也不会放纵,你不必太过担心。”他的目光又一次望向了远处的建康,眸中划过坚毅决然之色。正是明白了那份殷殷的期盼,才越发的不能忘怀,越发的不敢辜负。既然肩上已经承担了这种期望,就绝没有放弃的理由,沉沦的借口。

当一天一地被夜色完全笼罩住,周遭唯余下黑暗与安谧时,经众将精心挑选的一百位士卒终于准备就绪,由牛头山西面一处极隐秘的小路上悄悄地奔赴建康。军中众人无不对即将开始的这次劫营跃跃欲试,那些本领平平的只好空自抱怨自己功夫不济罢了。那些有点儿本事的人却是为此拼了命地争取。一旦被选中了,无一不是欢呼雀跃。大战在即,岳飞等人见军中士气如此高涨,自是十分欣慰。

送走了一百位战士,众人又一次站上了东峰峰顶,遥望着建康城。建康城明亮的灯火光晕在深夜的衬托下越发的明显而突兀。凄迷的夜色中,众人望着雨花台大寨的方向,期盼着接下来的大动静。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建康城依旧无波无澜。既没有火焰腾空,也没有喊杀声响起。众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一种不安的情绪代替了之前的焦躁。

“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别是出事了吧。”傅庆喃喃自语着。

王贵摇摇头,说道:“我想还不至于,毕竟这是在黑夜,兴许碰上什么事耽搁了,左右才一个时辰,再等等看吧。若是天亮之前还没动静,我们再派人前去探看一番不迟。”

我也因为这一番对话紧张起来,若是这次劫营不成功,岳相公又该怎么办呢?虽然不至于就此满盘皆输,但到底是横生了枝节。“上苍保佑此次劫营能马到功成,岳相公能顺利收复建康。”望着群星闪烁的天空,我虔诚地祈祷着。我本身就是一个玉灵,应该也算是神灵的一种吧,可我竟然要向天祷告,细细想来,委实是有些滑稽可笑,可当时我却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在我心里,只要岳相公能够旗开得胜,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甘心。

也许真是我的这份痴打动了上苍,就在我祝告后不久,建康城的南边就起了变化。先是隐隐地有喊杀声传来,继而是一道浓烟直冲苍穹。夜色之下看得分明,城南一隅竟是骤然明亮起来,那光芒盖过了周遭。再过一会儿,在山顶便可以清晰地瞧见赤红色的火舌在那里肆意地蔓延了。这一系列的现象都表明,劫营成功了。

“来人!点齐人马,到山下接应!”岳飞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张宪大喊一声:“干得漂亮!”

众人无不是欢呼雀跃,不知是谁在后面说了一句,“可惜呀,我没有亲眼瞧见将士们是如何杀敌的。”闻听此言,我心中一动,在岳相公身边修行事半功倍,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神识可以探查的范围越变越大,到现在,只要我用法力,就可以看见百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只是这样探查耗费灵力,影响修行,所以到如今我也没有试过。“为了看到建康,就是损失灵力也值得了,而且,建康离此不过三十里远,应该不会太费灵力吧。”

这么想着,我立刻运转我全身的灵气,心沉入静海,神识慢慢飘向远方的雨花台大寨。固若金汤的大寨此时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士兵们有的东奔西跑,有的来来回回地担水灭火,有的却是在找潜藏着的敌人。岳家军的人穿了金人的衣服,使得毫无防备的金人连敌我都无法分清,就更不要说敌人的数量、来历了。混乱之中,金兵甚至自相残杀起来。最要命的是,正当他们自乱阵脚、乱杀一气的时候,粮草又不知被什么人点燃了。

一名金将站在燃烧着的粮草前呜哩哇啦地跳脚大叫,手中马鞭翻飞,不断地抽打着正在救火的士兵。突然间,一只羽箭带着破空声直直飞向他的后心,他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羽箭就那样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死前拼命地回头去看,却只见到了一个拿着弓箭的金兵匆如今,也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匆远去的背影,显然,那个人是乔装改扮的宋军。终究还是倒了下去,眼中带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正在救火的士兵见他死了,有的直接跑到一边去了,有的却是跑过来看视他,总之是再无人安心救火了。那大火也就越烧越旺,亮得恍如白昼,染红了半边天际。地上,到处是金军的尸体,狼藉一地的刀枪。此时的金营好似一座巨大的人间地狱。不过,我却并不想怎么同情他们,他们南下以来,大宋的又有多少安宁和谐的地方变成了地狱?那些地方,可比这里惨烈了数倍不止。天行有常,如今,也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这一次给予金人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缓缓收回神识,岳飞仍然伫立于峰顶,遥看着战局的发展,由张宪率领的接应队伍已经出发,如果金人如果追上来,他们面临的必然是有来无回的结局。不过,岳飞也不认为他们会追上来,经历了那样一番惨败之后,稍微明智的人都不会没搞清楚情况就立刻追击。

远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岳飞眼眸中自信越发明显。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他知道,建康之战,已经逐渐到了自己的掌握之中。

作者 周睿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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