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儿童文学女作家们笔下的精美慢生活

 

作品中充盈着那个时代孩子与人们的知足与幸福感。在尼尔·波兹曼20世纪80年代慨叹的“童年的消逝”的背景下,在当代孩子越来越短暂的、模糊的童年记忆中,知足与幸福感已经成为一种多么欠缺的体验啊!...

崔昕平
刊发于《中华读书报》


如多数人的印象,在山西太原,搞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为数不多,体量较大的小说文体创作者更是寥寥。近年来,在希望出版社的《希望树·成长书系》中,先后出版了两位“龙城”太原的儿童小说创作者的作品。一部是海伦(王琦)的《小城流年》,另一部是梦儿(马艳萍)的《小城故事》。而这两位作家的作品,呈现出非常近似的创作风格,内容也不约而同地定位在了对“小城”“童年”的娓娓讲述中。这令人对龙城太原这一方水土、这个相对于大型、发达都市而言闭塞、传统的“小城”孕育出的自有创作风格感到由衷的欣喜。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种远离发达都市快节奏生活、远离诱惑与欲望的状态,使得两位女作家的作品都呈现出一种当下罕有的、对童年情调返璞归真的追寻和对曾经“慢生活”的田园牧歌式的追忆。

《小城流年》与《小城故事》两部成长小说均是以童年回忆的视角展开的,一如《城南旧事》的韵味。阅读文字,能够感受到一个追念美好童年的成人在俯身倾情、娓娓道来。近年来,相对于当下大量复归“儿童态”的儿童视角作品而言,以成人视角回忆童年的儿童文学作品创作数量相对较少。虽然在我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端期,它是作家们较多采取的一种叙事视角,如鲁迅先生、冰心先生、丰子恺先生的作品,都是在这样的娓娓追忆中与孩子们的心相交相知的。

诚如徐鲁为《小城流年》所作序中引述的罗兰·巴特的话:只有童年,才是家乡——海伦与梦儿不约而同选择了回归“故乡”场域去展现她们那个时代曾经的“童年”。二人的创作侧重又小不相同。海伦的《小城流年》集中笔墨描绘了一个属于七零后的城市童年,而梦儿的《小城故事》则侧重于描绘一个孩子从乡下到小城、不断追寻自我归属的充满乡土气息的童年。

同时,两部作品均自觉地承载了传承地域文化的使命。《小城故事》中,西侯度人180万年前开启的地域文明,别具风土人情的太原古城,曾经的渤海滩涂、汾河岸边文人骚客流连赋诗的“雁丘”……龙城太原的历史韵味因梦儿的讲述而鲜活、美丽起来。《小城流年》中,各色老太原的街巷纷纷舒展古朴的身姿,国师街、北肖墙……每个街道名背后都是满满的历史。当街的古槐、安静的四合院、墙根下手工砌起的煤池子、街巷间散称酱油醋的调味店,下雪天雪地上拍打衣物“干洗”的家庭主妇,入秋后各家窗台上玻璃瓶装的自制西红柿酱……每个场景的背后都是浓浓的旧时生活情调。

作品中既有时代的风景,又有时代的人情与世态。如海伦所说:七零后有许多共同的、只属于那个年代的回忆。《小城流年》中,有留在七零后印象中的具有神秘色彩的小脚老太,有经历那个年代悲剧人生的“梁老师”,有在返京大潮中奋力回京的知青“小黄”。《小城故事》中,有行走在乡间的孩子,背着手工缝制的小书包,有在新居门前撒下薄荷种子的父亲,有为孩子们亲手缝制新衣的母亲……一系列意象编织出追忆中那个恒定而美好的意境。对钢筋水泥包围中的当代少年而言,这一切显得陌生、新鲜而浪漫。斑斓的色彩,温暖的情意,将海伦所生活的“国师街”、梦儿所生活的“长北”深处的四季之美渲染开去。这样一笔一笔、不疾不徐的细致勾勒,会在不经意间触动你,让匆匆前行的你忽然驻足、回首,让你仿佛从喧嚣的当下穿越回了那个慢生活的年代。

是的,慢生活。读着这样穿越时空的小城旧事,不由想起了第二季《中国好歌曲》中一唱而红的歌曲《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对于当下人人“忙得要命”的状态,《从前慢》的意境中的“慢”,竟然渐渐成了一种奢侈品。作品创作要快,叙事节奏要快,追随儿童潮流要快,畅销书的运作要快,系列化的跟进要快,……无所不快。很多时候,我们还真是需要让那“精美有样子”的“钥匙”静静地锁一锁流年,锁一锁匆匆的心态与虚浮的足迹。

这些在书页间生机勃勃的情景,“像记忆里纷飞的蝴蝶”,对许多成人来说是无比温暖的,对现在的孩子来说却是陌生的。她们的抒写,不是一个个体的青春成长,而是一代人,是经历了时代、文化与经济重大变迁的七零后、一代被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的另类光环淹没多日的七零后的专属童年。书中,岁月行进的步履清晰可见。作品中所描述的各种场景,显得熟悉而又遥远。那个时代,一切都异常真实,生活、情感、人际交往,包括食物对于我们的味蕾,也从不欺瞒,“真好吃”的西红柿、能嚼出泡泡糖感觉的麦粒、清香的荠菜馅儿饺子,那时的美味小吃不是薯片,不是炸鸡,是草子糕、是酸枣面,是“金不换”的老咸菜。徐徐的回忆,唤起许多时代的记忆。一幅幅定格于时代的老照片时近时远,随着文笔的圈点描画,翩然闪过,属于一个时代的味道就这样盈于鼻尖了。

作品中充盈着那个时代孩子与人们的知足与幸福感。在尼尔·波兹曼20世纪80年代慨叹的“童年的消逝”的背景下,在当代孩子越来越短暂的、模糊的童年记忆中,知足与幸福感已经成为一种多么欠缺的体验啊!当年那散发香甜魅力的“雪人”,当代面对挑花眼的冰激凌的孩子们是无法体会到了;当年打着手电熬夜、排着长队等待传阅的文学读物,对于当代儿童而言,也已经蜕变成可以随意买入的消费品了。来得容易,也便少了幸福,少了知足,少了记忆,少了过去。

小城童年的记忆中,是知足的街坊们,是幸福的大槐树。孩子们可以“玩”的东西好多好多。在曼妙的大自然中,他们张开每个毛孔,尽情去感受一切天赐的美好:乡下,在麦田里逮蟋蟀,到水渠里捉蝌蚪和青蛙,去林间捡树叶、采蘑菇;城里,甜蜜蜜的春可以尽情吸槐花蜜,柔韧的秋,可以痴迷于拉韧叶茎比赛,还有“大且全无声息”的冬雪,温暖而深蓝的夏夜,每个季节都藏着开发不尽的游戏之美。摘下牵牛花,抽出花蕊,挂在耳畔做耳环,摘取指甲花染出红红的小指甲,更是属于70后小女孩的美好记忆。而当代孩子的童年,已经渐渐为电子游戏这只横空出世的“怪兽”吞噬了。他们常常忘记抬头看看蔚蓝高远的天空,不屑于低头嗅嗅甜滋滋的小草,而是以多大时曾玩过某个游戏,玩某个游戏曾经升了多少级、过了多少关作为童年的时间坐标,孩子们的交流手段是窄窄的电子屏,交流工具是词不达意的不规则句子,交流内容是冷冰冰的“游戏攻略”。当下,我们真的需要这样一些扑捉生活本真之美的作品,去暖暖电子化的童心了。

两部作品同样贯穿着爱的母题。除了自然之爱,还有父爱、母爱、邻里之爱、懵懂之爱,可谓爱意盈盈。那个时代,孩子们会恣意地、成群结队地玩耍追逐,然后静等暮色中家人扬声喊道“小青子,回家吃饭了!”那声音一如书中所描述的,“悠长悦耳”,“像是在安心愉快地唱歌”。那个时代,同住一院的人们相互关心亲如一家,如果有人回来晚了,不管谁家还亮着灯,径直去窗下轻唤一声,邻居便会“麻利地披件衣服去把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从前共同的生活、共用的天地,拥有了随时间流逝而去的不再能有的邻里亲情。尘封在记忆中的朴素情感洋溢于文字之间,温润动人。

《小城流年》与《小城故事》被归为成长小说,在我看来,又都是极好的叙事散文集。作品前后衔接又篇篇独立,语言精美流畅,并有着丰富的情感蕴藉。如诗的语言,如诗的意境,温馨的画面,细腻的情感,作品的每个段落都可以拎出来细读。海伦虽然修习外语,从事翻译,但是有着深厚的中国文字功底,她的作品中,常常是四字短语与四字成语自如地并驾齐驱,读来简洁流畅,气韵生动,回味无穷。梦儿自小对古文声韵的热爱、对诗歌的喜好,同样形成了文字间的诗意凝练。

透过两部《小城》的文字,我们看到了两位静静的写者、两位文学的守望者用自己的笔描摹岁月,抒写成长,分享情感,传递集体的记忆。她们的文字,更像一种悄悄地倾诉,怀着对文学的敬畏与挚爱,一如每个醉心于儿童文学的人那样。她们的作品,是一种本真的描述,没有曲意迎合,读来是淡淡的,馨香的;因其真实、平凡而变得意味深长。作品细腻的心理描写,精美而接地气儿的比喻,捕捉着成长中深藏于记忆的旧时情调、儿时思绪,激活了生命之路上那些曾经的风景、那些熠熠生辉的瞬间。两部《小城》以深情的笔调,缅怀着日渐遗失的纯净,向逝去的童稚年少、懵懵懂懂、无忧无虑道别,向湮灭于喧嚣都市中的“迷失的灵魂”问安。

阅读读这样的“童年”,对许多成年人而言无疑是充满魅力的,因为书中的童年曾经是他们精神生命最为珍贵的一个部分。对于当下儿童而言,阅读这样的“童年”同样弥足珍贵。近悉《小城流年》还登上了中国图书评论学会“中国好书2015年12月榜单”。这样的精美作品穿越小城的旧时光,传递着流年往事之韵,为当下儿童展开了一幅缀满知足与快乐的慢生活画卷。正是因为这份浓郁、自然的生活气息,和醇美、细腻的情感传递,丰富延展了当代儿童对“生活”、对“家乡”、对“童年”的的体验,感染了无数当代儿童,激发他们去感受美好的生活情趣,追寻返璞归真的童年旨趣。

崔昕平,太原学院中文系教授,儿童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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