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逼近死亡的沉默——罗诗斌诗集读后感

 

诗歌既是“逼近死亡的沉默”,同时也是“把满山花朵叫醒的鸟鸣”。...

在电影《速度与激情》里,失忆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过的一段话,成了我看这部电影留下的唯一印象:“你知道你这么看我,我有多难受吗?你透过十五年的记忆看着我,透过那些所有我们拥有的美好瞬间,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它们。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观看落日时,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那将要没入地平线的太阳,就像一只眼睛,带着无限温情回望着我,在那“眼睛”里,似乎包含着很多我已遗忘的“美好瞬间”。事实上,诗歌正是这样一双“眼睛”,透过数千年形成的人类“大记忆”(叶芝语),透过数千年的累积的文明、传统,打良着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打良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日出,和生活其间的每一个人。

叶芝认为,客观世界的背后存在着“大心灵”、“大记忆”,诗人应该运用人类“大记忆”中的重要符号创作诗歌,从而唤醒人们久远的文化记忆。事实上,每位诗人第一次拿起笔写诗,都是由于这种“久远记忆”的苏醒。虽然与诗斌认识多年,但这是我第一次集中阅读他的诗歌。从那些朴实、真诚的诗句中,我总能听到失忆女主角那段话,总会想起隐藏在这些诗句中的“眼睛”。借助这双眼睛,我们看到了诗斌的“落日”,看到了他日益败落的乡村记忆,以及“一截干木头的孤独”。

看见,或者说见证,在我看来,是诗歌的意义所在。我曾写过这样一句诗,“借助语言的/放大镜,他释放了被囚禁的审判”,语言对于诗人而言,就是一面“放大镜”。当然,“放大镜”的功能并不是为了鼓吹,而是让我们更清晰地“看见”,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或许我们也可以稍稍修改一下布罗茨基的一个比喻,诗歌不但是一只朝向未来的望远镜,也是一只朝向过去的望远镜。

然而,我们永远无法全面而透彻地洞察存在于我们身边的事物,哪怕只是茶几上一只不显眼的杯子。事物的多面性、沟通的障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导致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存在严重的偏见和局限性。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也成就了这个世界多姿多彩的表象:虽然杯子是同一个,但是,对于在杯子里装满不同液体的人,以及担心它会从自己手中滑落而跌碎的人而言,不同的受众看到的杯子必然不同。因此,解读、分析一件事物,比如诗歌,是一件十分危险而又充满乐趣的工作。

作为衡阳诗歌源头性的诗人,洛夫先生在他晚年的力作《漂木》中用四行诗道出了他对诗歌的定义和理解,而这四行诗,对我的影响很深刻,在阅读诗斌的诗歌时,我同样发现了这种影响的存在:

你说:诗是逼近死亡的沉默

也许是

但诗,不也是

把满山花朵叫醒的鸟鸣吗?

诗歌既是“逼近死亡的沉默”,同时也是“把满山花朵叫醒的鸟鸣”。换句话说,诗歌不但逼视着死亡,让每一次具体的“死亡”都获得重量和意义,同时也为生命带来活力甚至希望。在一个萧瑟的冬季,突然有一天我们从某个枝头发现一点新绿,或者从土里钻出来一株嫩芽,我们就立即能够感受到春天在逼近;或者当我们在一棵树下嬉戏,突然一片枯黄的叶子落下来砸在我们额头上,我们便能从中感受到秋天的凉意在升起。某些词语,在特定的场合,就是具备这样一种类似开关的能量。比如“孤独是一截干木头”,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钥匙,为我打开一扇破旧的门,这扇门朝向一片废墟;穿过这扇门,我从这废墟中,逐一拾起被时间带走的记忆。

在黑夜的心脏

我举起破烂的酒杯

心底的木头湿漉漉的

那东西不是悲伤也不是幸福

是一种荒芜的渴望

渴望在一场大火中涅槃——《孤独是一截干木头》

“孤独是一截干木头”是这首诗的标题,也是诗斌的作品中,最先打动我的一句诗。我相信,对于每一个阅读、写作诗歌的人而言,都会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诗意?当我们的语言经历过一场癫狂的革命之后,还剩下多少诗意?很明显,所谓的“诗情画意”不但不能概括我们心目中的“诗意”,恰恰因为其包含有过多的虚情假意而越来越受到质疑。 “诗意地栖居”在当下已经沦为一种政治口号,在这种带有浓烈政治色彩的“诗意”背后,往往是对真相的掩饰和忽略,甚至成为谎言的“新装”。

诗歌最无法忍受的,我想,除了布罗茨基所说的“同义反复”以外,还有“谎言”。同义反复,是驯化的手段,目的在于让人们麻木地接受某种安排不再抵抗;而谎言,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外部强加给我们的,一方面是从我们思想的内部滋生的。外部强加给我们的谎言,我们直到今天还在进行扫雷一样的清除工作,而在这个过程中,还会有新的雷区在我们周围不断生成。从我们内部滋生的“谎言”也是当前很多诗人惯用甚至自以为聪明的手段。通过这两种手段创作的作品,都不可能描绘出真实的、能瞬间俘获读者心灵的诗歌。而要对抗这种强加给诗歌的暴力,我想,那就需要诗人保持诚实、敏锐的品质。幸运的是,虽然诗斌在他的写作过程中受到过这样的诱惑,但最终,他并没有妥协。就像 “孤独是一截干木头”一样,这两个词语虽然还没有形成语言,还没有完整的叙述及抒情能力,但就是这样两个词语,却能够立即得到共鸣。我相信,每一位阅读这本诗集的读者,都能从中感受到诗斌的真诚。他用诗歌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被我们遗弃了的、拥有着我们所有“美好瞬间”的世界。他不但在尝试为我们呈现那“逼近死亡的沉默”,他也在尝试以自己的声音,把满山的花朵叫醒。
你说,孤独与寒冷是诗人的朋友。晨雾升起

模糊了镜片。你试着在诗歌与哲学中,擦拭

生活的潮湿与迷茫。——《天堂湖》

诗歌不是用来回应或者诠释哲学的,而是从生活中、从现实中发现“哲学”的,如果非要提及哲学这个词的话。哲学的本质是什么?我觉是,就是“存在”的状态、关系和秩序,哲学不是用来指导现实的,而是用来理解现实的,是用来“擦拭生活的潮湿与迷茫”的。正如阿米亥所说,“诗人总得在外面,在世界里——诗人不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诗斌就是这样一个“在外面”的诗人。他的“外面”就是他的“宝河”畔,他的岭塘湾,他的乡村生活;他就是在这个“外面”,遇见了那截“干木头”,遇见了他的“樟树脚人民公社大会堂”,遇见了他的诗歌女神。

“在外面”,意味着与现实的直接对视。我相信在这场对视中,诗人注定会是那个最先眨动眼晴,然后转过头去的一方,也就是说,注定会失败。因为站在诗人面前的 “一截干木头”,用布罗茨基话说,它是“历史的见证”,诗人从这“历史”中获得温暖和慰藉,同时,也会从中体验到一种难以承受的悲痛,这是无数代人们所共同承受的、时间(或者说历史)带给我们的苦难记忆。

我听到心中的忧伤

这独自一人的夜晚

我虔诚地为你写诗

我要学习艰难地

爱上一个人——《从赤裸的夏天开始》

一个背负着“历史”的人的爱,是缓慢的、艰难的,就像面对一截“干木头”,我们总会想起过去、死亡、废墟;但这并不意味着终结,或者说,正是过去、死亡和废墟,重构了这截干木头的“意义”,那就是它的“孤独”的由来。“孤独”是诗斌诗歌中频频出现的一个词,这种孤独感,来自“雨湿的宋朝”,来自“独自一人的夜晚”,来自“在教堂钟声中/逐渐苏醒”的寂静时光。我认为,孤独即意味着“丰富”,真正孤独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思想者,他面对的是真正的自己,此时的“自己”,浩瀚宇宙中的“自己”,永恒时间中的“自己”。这种“自我”意识的确立,帮助诗斌建立了自己的座标,时间、空间对于他才具备了意义,他的孤独才能获得对抗虚无的力量。对于诗斌而言,他的诗歌就是尝试理解这种孤独,然后“艰难地”重新学习“爱”。

就像很多诗人一样,诗斌也曾尝试抵制现实的入侵,对未来更是充满了不信任。他的过去充满了诗意,那种诗意代表着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与内心的和平相处,在一个“失去象征的世界”里,诗斌无比怀念着“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浪漫。正因为此,他习惯于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过去。他细数了历代诗人的经典意象,渴望着回到田园生活,甚至好几次直接在诗歌里借用海子“劈柴喂马”的意象。但最终他发现,“那些泥污的往事/像锈蚀的时光”,需要擦拭才看得清真实面目。《云集窑遗址》是这类诗歌中的代表作:

拾起碎片,向雨湿的宋朝打个水漂

遗忘的往事在梅雨季节发芽

窑工、艄公、雏妓、蚱蜢舟,以及那个叫霞客的异乡人

在雨雾的码头上缄默。这个雨天

在高楼背后的山丘,试着与泥土中的瓷片聊天

说说青瓷中朴实的粮食,说说宋词中叮当的雨声

说说酒瓮中的水浒英雄。那些泥污的往事

像锈蚀的时光。需要擦拭,才可

看到繁体字背后的“太平兴国”,以及

“太平兴国”背后,那些骨瘦如柴的的窑工兄弟

在这个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任意一块石子都是构成历史的碎片。 “拾起碎片,向雨湿的宋朝打个水漂”,历史便在诗人的心中泛起涟漪。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沃伦认为,作家的职责不是“阐明德行,而是写一个人怎样获得——或失去德行”,在诗斌的诗歌中,我们见证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如何失去了“历史”。在一句“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的政治口号的推动下,“历史”不再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包袱,人们陷于建设“新世界”的狂热激情中,“历史”遭遇了一次灾难性的解构和破坏。出于对历史的同情,在这样的背景中,诗人依然 “试着与泥土中的瓷片聊天”,这无疑带有几分悲剧色彩。历史的意义在于,我们不但要看到“太平兴国”,还要看到“太平兴国”背后“那些骨瘦如柴的的窑工兄弟”,我们只有理解了他们,才能真正理解我们自己;我们只有认识了过去,才能了解现在,因为“历史使人明智”(培根)。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参与者,我们所见证的此刻,也将构成未来的历史,因此,“历史就是与现实不断的对话”(爱德华·霍列特·卡尔)。胡适也曾说:“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由这句话,有人甚至认为,历史就是一位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究竟如何形容我们的时代,才称得上是一份“诗的见证”?

诗斌一直努力尝试做一位冷静的观察者,虽然他对每一样事物都有着饱满的感情,但是当他把现实引进诗歌文本时,却保持着相当的克制。这并非一种和解,也不是妥协,诗斌的冷静,以及这冷静中透出的力量,从何而来?

扛过锄头、打过草鞋、杀过鬼子,斗过地主的祖父,曾因种了几棵辣椒,被人民公社“割过资本主义尾巴”,在诗斌的诗歌中,这个“从晚清到民国到共和国,这个倔强的/乡村老人,活得像小小的稻禾,平和而倔强”。1976年间,“古老的山村面庞苍白,村民整日地劳作/啃着红薯、野菜、糠粑,甚或观音土,倔强地活着”。而“我这个‘非农’的农民儿子,仍眼含着热泪/爱着祖国大地的贫瘠,以及星空下的草木与露珠”。倔强、坚忍、平和,是诗斌诗歌叙事的基本色调。在《穿越医院昏暗的过道》里,诗斌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思考:虽然这是一个“密布疼痛与尘埃的人世”,但是他“止息了愤怒的枪口/不再言说正义与邪恶”,因为“为了活命你必须穿越这昏暗的过道/最真实的生活是蔓延的疼痛与悲伤”。

穿越络合碘气味,中药丸气味,红色的

疼痛。白大褂与裹尸布。诞生与死亡

过道昏暗,蜘蛛在灰暗的时光中长大,窥视

这密布疼痛与尘埃的人世。住在寂寞中的

是二月的麻雀,它们歌唱着飞越灰沉沉的天穹

老警察步履蹒跚。摇晃的拐杖上镌刻着

即将枯萎的生命。止息了愤怒的枪口

不再言说正义与邪恶。勋章

锈迹斑斑,是风中摇曳的烛光

今天,故事的主角是你,与病痛

作最后的搏杀,像小说中行侠仗义斗风车的

骑士。乡下人说着粗痞的方言,浑身泥腥味

手术刀闪亮。身体,干瘪或丰腴,男或女

无非一滩碳水化合物,形而下的、透亮的

悲伤。白口罩露出两束目光,锃亮,似寓言:

为了活命你必须穿越这昏暗的过道

最真实的生活是蔓延的疼痛与悲伤

——《穿越医院昏暗的过道》

“为了活命”,这四个字在这首诗里格外刺眼,然而,熟悉历史、熟知苦难的诗人,在这里并没有使用任何修辞手法,并没有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或者控诉,而任意“装扮”“实在”,“为了活命你必须穿越这昏暗的过道”成了底层社会的真实写照,“最真实的生活是蔓延的疼痛与悲伤”,也正是诗斌对自己诗歌中无数次提及的“疼痛”“悲伤”“倔强”,作出的一次解释。《樟树脚人民公社大会堂》《皮影戏》,以及《哑婆》等,这些取材自农村生活的作品在诗集中占据着较大比例,而这就是诗斌笔下生活的底色,也是一代代人都无法摆脱的宿命。由此,穿越这昏暗的过道,诗斌从历史回到了现实,或者说,他的作品拥有了历史的厚重感。
20世纪以来,诗人们对“诗意地栖居”的追求,已让位于“诗的见证”,也正是由于20世纪以来人类面临的灾难要求诗人们去见证、去思考,并且拒绝“装扮”。诗斌在诗歌中对历史的一再回眸,我相信不是为了逃避现实的苦难,重新回到宋朝,而是尝试理解宋朝,进而理解当下。在他的一首短诗《黄昏的鸦群》中,我相信他找到了自己苦苦寻求的答案。

黄昏的光,停在小雏菊的花盏上

秋风凉了,传来稻子金灿灿的笑声

鸦群无声地飞来,像五线谱上的

音符,弹奏着亘古的岁月。站在空旷的

稻田中,我指点着庄稼和野花

透过凉风的翅翼,摸到涂鸦的童年

泥污的脸,无所事事的天穹。那些日子

在雏菊的芬芳中逐渐衰老。而今

我痴迷于鸦群的聒噪,这野性的

寂静,多像墓碑上的青苔

黄昏的光,不像早晨的光带给人希望和期盼,也不像正午的光带给人激情和力量,它即将消隐,一如“秋风”就要凉了,它停在小雏菊的花盏上,静静地注视着它曾照耀过的世界。这让我想起米沃什的名作《礼物》:一种长时间寻求后的释然和淡泊。“而今/我痴迷于鸦群的聒噪,这野性的/寂静,多像墓碑上的青苔”。在这句诗里,诗斌从历史中抽身而出,从叙事中抽身而出,他开始像“黄昏的光”一样打良着这个世界,并被这“野性的寂静”所吸引。我相信,只有超脱了时间,才能更全面地去理解历史、生活与命运。“墓碑上的青苔”,即是死亡与生命的对话,也是历史与现实的对话,而这一切对话都是在寂静中进行的,这正是洛夫先生所说的“逼近死亡的沉默”。

当我们与“诗歌”对视,我们的眼睛里还剩下些什么?《速度与激情》里那位失忆的女主角后来对男主角说:“我什么都没有,你有我,而你只有一部分的我,我必须要去找回自己。为了我自己。”我想,每位诗人都会经历这样的矛盾,都会努力尝试解决这一矛盾。我们在诗歌中发现了丰富的意义,但是这些“美好瞬间”仅仅属于“读者”。如果我们的写作继续纠缠于我们的阅读,那么我们的写作终将失去意义。

诗人AT有一段话说得很妙,他认为“(诗歌)开始的地方是手指,而不是任何传统。(诗歌)开始的地方是我们的身体,而不是任何前辈的身体,确定这一点大有必要,泛滥出来的情感以及大量阅读的副作用常常会使我们产生幻觉,但写本身会使我们回归正见,这就是行动的意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洛夫是衡阳诗人的“传统”,很多人的诗歌启蒙,得益于洛夫先生。然而,在洛夫的“阴影”下,正如AT所说的,洛夫的身体替代了模仿者的身体,洛夫的语言替代了模仿者的语言,洛夫的情感和思想也替代了模仿者的情感和思想。当然,真实情况远不止于此,真实的情况是,对于很多写作者而言,“传统”成了一笔债务,而不是资源丰富的矿脉。

幸运的是,阅读诗斌的作品,虽然很容易就能发现其受洛夫、海子及陶渊明等诗人的影响很深,但同时也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走出传统的阴影,并逐渐发现自己、认识自己,最终找回自己的。事实上,我们能否走出传统的阴影,我们的写作到底剩下多少意义,决定于我们的阅读范围和深度,以及我们如何从自身出发,去理解这个世界。

当前的诗歌写作,过于强调一种自言自语的述说,过于强调个体经验中的一些小插曲。虽然历史的构成是个体经验的总和,但是对于诗歌写作来说,我们往往忽略了个体经验在历史构成中的隐喻性;更确切一点讲,就是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们凭什么来确认自己的身份,以什么来检验我们的文本。奥登曾有一句名言:“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1939年3月,奥登说了这句话,并不是因为他希望通过诗歌能够获取官职、钱财、社会地位,而是他关于诗人/诗歌的身份、意义不断反思所得出的结论。他虽然否定了诗歌的社会益处,可是他一生都在试图借助诗歌改变世界。然而,我们很多人对奥登这句名言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前者,即诗歌无法帮助我们获取“官职、钱财、社会地位”,他们依然沉迷于“诗人”这个角色,仅仅因为这个角色能够满足某种虚荣,而不是因为对诗人/诗歌的意义与价值更进一步的思考。AT另一句话,我也有强烈的共鸣:“写一首好诗其实不难,难在一辈子跟自己较劲。注意,是跟自己较劲,而不是跟诗歌。”换句话说,诗歌不是我们的目的,诗歌只是一双“眼睛”,真正的目的在于“看见”,在于“见证”。如果说诗斌早期作品还是在跟诗歌较劲,那么,他的近作已经开始“跟自己较劲”。

旧木书架上的书落满尘埃

茶杯中的日光晃荡着虚空

你们想说什么呢

老干所泛黄的秘密

人世颤栗的苦难

风中裸露的血痂

史记上溅落的泥污

故事的结尾与开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在文字中要摸到晦暗的疼痛

以及活着的全部罪恶与幸福

这一天与所有的日子没有区别

书架上的书死活不语

风在阳光下奔逃

如果说对现实的失望让我们无力成为一位“未来主义”诗人,至少,我们得勇敢而真实地面对现实,因为“未来”就是从我们正在经历的、此刻的现实开始向前延伸的。“故事的结尾与开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文字中要摸到晦暗的疼痛/以及活着的全部罪恶与幸福……”这几句诗,正是诗斌对写作意义的理解和实践。

布罗茨基在谈论他的故乡圣彼得堡的时候,对于曾经把这座城市改名为列宁格勒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这座城市是由涅瓦河,城墙上的弹孔,教堂上空的鸽子,数十座博物馆、图书馆,以及剧院组成的。换而言之,是这座城市数百年沉淀下来的文化,构成了圣彼得堡。相较之下,衡南是多么幸运。清末以来动荡起伏的事件,把一座座城市早已掏空,然而,洛夫先生的诗歌,重新启蒙了这片土地上的诗人。而这些年来,诗斌通过创立“荷风诗社”、主编《荷风》民刊、创建“漂木书吧”,为衡南诗歌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工作。我相信,诗斌在努力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定相信,诗歌正是那“把满山花朵叫醒的鸟鸣”。

2016.10.26更多推荐她一点一点地交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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