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倔强

每个人都有些不想给任何身边人诉说的事情吧，谁故意露出邪恶，也只是不想让人看破心事吧。...



我在母校当实习老师的时候，分到了高一最调皮的两个班。班主任一边把班级名册交给我，一边深恶痛绝地说了一句：这些孩子坏的无法收拾。她指着其中一些名字，挨个念了一遍，叮嘱道：就是这几个，你该怎么揍就怎么揍，不揍根本无法上课。我接过名册，淡淡的答应了一声，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踩着上课铃声走到第一个班，一群孩子呼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新同学，你从哪个学校转来的。我呆了一下，不禁失笑，往讲台上走着，介绍自己。他们念着我的名字，说：小老师，小老师。班长举手报告：老师，你看这几个家伙都不好好听课。其实我已经了解过，班长是班里的第一号捣蛋鬼，他就是想伙同这些同学试探老师。我说：是啊，我正要问你，你这班长怎么这么没有威严，连课堂纪律都要向老师报告。班长无比郁闷地请同学们回到各自座位，我开始按照计划讲课。那时我教案做的很有趣味，每节课都是从相关的故事开始，我讲故事，学生们听的津津有味，前半节课秩序很好，等到了课文里最枯燥的部分，终于有些孩子坐不住了，我就笑眯眯地看着班长：老师相信你哦。他急的立刻去维持秩序，下课了我往教室门外走，几个男生围在班长跟前，嘀咕着说：班长，你怎么背叛我们了。我窃笑而去。

到另一个班，学生们早已探听到我是新老师，我进去时，班长在讲台上做出一副恭候大驾的样子。他说：卫老师，我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我说：问吧。他说：老师，今天我穿这套西服，帅吗？我差点内伤，顺着他的意思，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他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嗯，如果你不问这个问题，会更帅。他有点脸红，一边往座位走，一边低低地说：老师，我们下次过招，您先上课。

我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有学生在下面偷偷说话或者看杂书，这是避免不了的。这些孩子们因为和我没有距离感，就更要放肆一些，我写着字，会有学生用不高的但是全班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老师，粉笔字这么漂亮，签个名吧。我说：作业按时交上来，签名自然不是问题。在我的课堂，他们整体纪律算是很好了，我自然不会一开始就把自己置于他们的对立面。我只规定了一点：每天的作业，必须按时交，否则罚不会唱歌的学生给大家唱歌，会唱歌的站墙角。

过几天，轮到本学期的第一堂作文课，班主任把一摞作文本抱给我，说：最恨学校检查作文，那些学生肚子里又没几两墨水，批改起来无聊透顶，真是为难老师。我说：作文恰好是我最喜欢的部分，要不都交给我吧。班主任狂喜，每学期学生需要写八篇作文，期中要检查四篇，她说：能在一个月内把四篇写完吗，这样一直到期中都不用费心了。我说：好啊。

第一篇作文，我特意和学生商量了一下题目，让他们最大程度发挥自己。那个晚上我抱着两个班的一百多篇作文，看的忍俊不禁。有几篇是抄来的，我感谢他们没有交空白给我，并告诉他们，抄的作文当然有它的好，但自己写的才是独一无二的，作文可以抄袭，而人生不可以，如果足够尊敬自己，下一篇就自己写了给老师看。还有一个学生，交了空白，我大笔一挥，也写了评语：你对生活没有一点激情吗？你对文字没有一点热爱吗？你对作文这么没感觉吗？你这么不愿意配合老师吗？相信你下次会写一篇属于你的作文，对吗？发作文本时，我特意去看这个交空白的男生，长得完全就是文学小青年的样子啊，白白净净，天生一双忧郁的眼，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少年。我把作文本交到他手上，他假装不经意地翻开，看了评语，遮住眼睛，遮住嘴，遮住脸，又露出眼睛，在衣服里对我喊：老师，下次我会自己写作文的。

大约因为这些学生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老师的这么认真又全是正面激励的评语，第二次作文课，两个班的作文都完成的很好，全部原创，并且我惊讶地发现，很多学生在作文本里夹了写给我的纸条，诉说心事烦恼，请我通过纸条回答。我批改完作文，也认真回复了那些纸条。

过了些时候，学校组织听课，我在第一个班表现不错，到第二个班，临时来了个数学实习老师，是我大学同学，她刚坐到教室后面，就把后排的男生骂了一顿，说他们欠扁。我调解了一下，走过那几个男生身边，他们悄悄地说：老师我们会好好听课的。

上课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紧张起来，还在故作镇静地讲，但讲了一半，居然忘词了，我愣了好几秒，敲敲脑袋，总算回复正常状态，把一节课讲完了。下课之后，送走那些听课的老师，那几个男生乖乖过来，向我认错，之后他们问我：老师你上课是不是紧张了。我说：有吗？他们说：真的有，老师你不用紧张，我们绝对是支持你的啊。我笑笑，心里觉得暖暖的。

那时班里有个捣蛋鬼，班主任常说他是“坏分子中的典型”。他上课时总是静不下来，尽管老师特许他睡觉或者看闲书，只要不打扰旁边的同学就可以，但他做不到。他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不停地撩拨两边同学，一会他的身边就会聚集一个群体，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班主任气不过，黑板擦冲着他的脑袋直接砸过去，他轻巧躲开，低着头偷笑。大家朗读课文，他总是抓起书本遮住脸唱歌，一首接一首，越唱越尽兴，课文念完了，他还在唱，刹不住，余音直冲房梁，学生笑作一团，他微微脸红，而不知悔改。

他是在给我交了第二篇作文之后彻底改变的，写作文前他一再向我确认：老师，这作文本班主任绝不会看，只有你看，是吗。我说：是。他写了长长的一篇，写给我看。他说：我曾经非常喜欢自己拥有的一切。童年时，我在很落后的山村跟爷爷奶奶住着，每天早上我去放牛，现在很多孩子都没有这种经历吧。我一个人躺在草坡上，悠闲地叼一根青草，仰望蓝天白云，照看不远处的牛群。我觉得自己特幸福。后来父母把我接到县城，买了电脑让我上网，他们除了发生活费根本不在意我做什么，那些幸福感都消失了，我只能在学校混日子。可我的心底，总是憧憬那片纯净的天空。我为我做过的事情自豪。我在学校成绩并不好，也从不想学的多好，学好了，也只是让父母多个炫耀而已。学不好，他们也会给我安排工作。如果父母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做生意就是打麻将，如果他们肯对我多一些关注，也许我在学校就不是这个样子……他的作文我看了好几遍，给他回了长长的一段话。

每个人都有些不想给任何身边人诉说的事情吧，谁故意露出邪恶，也只是不想让人看破心事吧。那次的作文本发下去之后，我在黑板上给学生们写了一首歌词，五月天的《倔强》。他们很喜欢，问：老师可以唱给我们听吗。我说：现在不会，以后也许会在网络里，悄悄唱，也许你们中间会有人听到。我说：我希望你们每个人的以后，既能混的风生水起，又能坚守内心的自己。

这个歌词，这些话，我本来只是想说给他，但觉得，其实我真的很爱每一个遇到的学生啊，于是说给大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深深地记住了，包括他。后来他在课堂上再没特别捣乱的情况，实在无聊，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觉，校园里见了我，总是腼腆地笑笑。我上完最后一节课向他们告别的那天，走在校园里，他忽然追上来，他说你怎么走的这么突然，你以后会想起我吗。我笑了，认真的点点头。

如果说那段日子，我的语文课对他们来说是不同的，那么作文课无疑是他们最珍惜的。最后一节作文课，我让他们写写喜欢的人，居然有几个学生写了我，说我——时尚，每节课都换一件衣服（真的有吗）；瘦，第一眼看见就想起电杆（囧）；喜欢笑，不管跟她说什么她总是笑着回答，答完还是笑（哈哈哈哈果然笑得没停下）；善于交朋友，很受学生欢迎（谢谢抬爱）；不喜欢说话，总是等别人问她，从不主动问别人（不会吧？）；讲课语速太快……这在我真是惊喜，因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当老师，就把那些文字抄到日记里收藏。其中有个学生在作文里提了个要求，说希望我能一直记住他的名字，我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了，十一年后，当我写这篇文字，我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连姓都没记住。

大约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喜欢的人，这次作文写得很是用心，每个学生都在迫不及待讲着自己，关于友情，亲情，懵懂初恋。写初恋的有好几个，那个曾经问我他穿着西服帅不帅的班长整整写了三页半关于初恋和他的爱情观，到作文本交上来的时候，居然没写完，最后一段后面有个括号，里面四个字：未完待续。我告别他们时，他还低低地责怪了一句：老师，你还没听完我的故事啊。

我给他们讲的最后一节课是《鸿门宴》，那时我和他们已经有了小小的默契，我自己也很喜欢讲文言文，他们听得还挺投入。最后几分钟自习时间，我在教室巡视，有些调皮的学生在我走过去的时候又拿着语文书要我签名，我走到黑板前，写上自己的名字，又轻轻擦去。我说：明天我就不来了。有学生说：后天来吗。我没有回答。请班里最喜欢唱歌的学生唱了一首歌，我说：我会记住你们的，也许比你们记住我要深刻。

过几个月，上网，见QQ里他们的留言，内容各自不同，却都说了一句：老师，你应该和我们正式告别啊，你会想我们吗。

我永希望他们记住自己内心本来的样子，在后来繁忙琐碎的世界，坚持自己的倔强。

而我，从来没有忘记他们。真的，我想那段时光，如同所有经过的美好一样，是我不可替代的记忆。（梦里蝶醉原创）

PS：《倔强》歌词，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不行，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你能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的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对，爱我的人别紧张，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才会出现凤凰。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就这一次，让我大声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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