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替你看风景

那一瞬，时间静止。隐约中，仿佛你的身影又向我走来，就是这棵柳树下，你表情里有淡淡的羞涩，又有难掩的欢喜，你喊我：姐。...



那一年的那一天，你出现在我面前。

几乎每个人都曾以这样的形式认识新朋友。而对我来说，你不一样。

那时我上初中，和你的发小同班。她算不上我好朋友，连朋友也算不上，她自己也这么想。但一次课下，她那么坚定地站在我面前，眉飞色舞地说：我有个发小，和你太像了，你们必须认识，必须必须认识，如果我不介绍你们认识，我会睡不着。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向沉静稳重的她的脸上看见某种无法拒绝的神采飞扬。

于是那个周末，我看见了你。她带你到我面前，像完成某个必须完成的使命，只说了一句：这就是我发小。离开，退场。

留下你和我，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发愣，傻笑，又很快相谈甚欢。

你说你很喜欢上学，但是家里供不起，所以就出去打工，其实打工也挺好，自己赚钱自己花。在你说这些话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上得起学就是一种幸福，对于你的话，我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只是和你，很认真地打量对方的脸，我心里一直在想：长得不像啊，一点也不像啊。时间像流水——在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以及后来每一次见面。我和你接着对方的话题，毫不费力。直到我该去上晚自习，你也该回去，我们告别，背向而去，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互相看着，你轻轻地喊了一声：姐。你说：以后我就叫你姐吧，你正好比我大一个月。我说：好啊。

那之后，你过一两个月就来看我，总是相谈甚欢。你的同乡偶尔也在我面前说你，他们说：你怎么会认识她，她混社会的，那么泼辣，和你不是一个世界啊。又说：她那么聪明，她家的事都是她担着，可惜婚姻不能做主，早早许配了人家。又说：她男人对她好得很，可惜她不喜欢他，有什么办法，再不喜欢也要一起过。那时的同学，自己还懵懵懂懂，却最爱翻这一类闲话。

我从没听你说过关于婚姻关于他，在我面前的你，总是青春朝气满怀希望的样子。你每次告别，总是深深地认真地看我，你说：姐，和你在一起，真好啊，最好了，真的。

我和你的发小，还是没有变得更熟悉。只有两三次课下恰好教室只我和她，她说：你不知道她多么喜欢你，看到你们这么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初中毕业，你的发小进入社会打工。我去了县城上高中。身边再没人说起你。我很快投入新的生活，没忘记你，也没来得及仔细想你。没想过去找你，没想过你会找我，没想过要和你再相遇，也没想过会不会再也遇不到你。年轻的心，都是没心没肺的，不知道一个毫不费力就能互相信任到骨子深处的好朋友多么难得。

直到高一下半学期，我生日前一天，走出校门，忽然你从路边蹿出来，手里捧一个礼物，一脸欢喜地说：姐，生日快乐。我又意外又感动。你说你工作刚调过来，为了准备这个惊喜忍了好几天才来找我。我们站在路边，说着话，我邀请你一起吃饭，你说你要赶回去上班，没时间。你说你会很忙很忙，也许很长时间都没法过来找我，不过想到你和我在一个城市，你觉得每天上班的感觉都不一样。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你真的没有再出现。你的礼物，一个水晶旋转音乐盒，带了一首《天空之城》的音乐，被我放在宿舍床头吊柜里。心情低落的时候，捧它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听。

你又一次出现时，还是在学校门口，还是匆忙的相见，你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三个音乐盒，你说：我知道姐喜欢音乐盒，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喜欢的几个，送给姐姐，姐你一定比我更懂得爱它们。又是匆忙的道别，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让我送你什么呢，你说你最喜欢的事就是看到我。

高二的那一年，还是我生日的前一天，你又出现。从来都是你主动找我，你说因为我找不到你，因为你不喜欢那些容纳你的地方被我看见。这一次，你捧来的生日礼物是三本风格不同的日记本，以及三套精美的信笺。嗯，就是百货大楼里，让我向往很久的，多余的生活费连一套也买不起的信笺。你又拿出一本新的日记本，说这是你特意买给自己，说你工作已经调到另一个县城，不过还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晚。你说让我给你写一些话在你的日记本，明天你过来取。

晚上我趴在宿舍的床上，听着音乐盒里的音乐，摊开你的日记本，给你写了满满三页。第二天把日记本还你，你随意翻了翻，你说姐姐写的字真好看。你把日记本贴在胸口，说要一个人偷偷地看。你说这之后估计是很难见我了，不过若有时间，你一定会来找我。

是啊，你来找我，不进我的校园，因为觉得在同龄人面前局促。你找我的办法就是很笨地站在校园门口等待，相信人群里一定可以一眼发现我，然后你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在我完全想不到的瞬间，出现在我眼前。

最后一次见你是高考之后的某一天，我和几个女友眉开眼笑地走在家乡的街道上，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那天镇上集会，人山人海的特别热闹，我和女友们被挤散了，我正寻找她们，被人一推，推到你面前。你笑着，你说：姐，我们又见了。你穿一件白色蕾丝上衣，一条修身长裤。我看着你的美，眼睛有点湿湿的。你抓住我手，你说：姐姐，姐姐我结婚了。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实在遥远。我说：啊，你结婚了，结婚美吗？过得好吗？

你眼睛里划过一丝忧伤。你说：结婚，别人看着是美的，他也觉得是美的，我却觉得不美，一点也不美。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说：姐姐，我经常看你写给我的话，我太喜欢看了。你说：结婚以前，觉得自己是有翅膀的；结婚以后，我的翅膀好像被折断了，可你写的话，又给我长了一双翅膀，这双翅膀，只有我能看见了。你是在说自由和梦想吗？那时的我并没仔细领略你的意思。这时女友们找到了我，催我走，我邀请你一起去玩，你说去不了，太忙太忙。我和你匆忙道别，我们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在背向而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我看到你眼中深深的不舍和留恋。你说：姐，我会去找你的。我听见了，笑着挥挥手。

上了大学之后，迟钝的我，像在地底酝酿很久的竹子，青春和生命的力量忽然爆发。学业，朋友，约会，每一天都是新鲜有趣的。有那么一些走出校门的瞬间，会忽然想到你，想着：大学里这么多同学，你还能一眼看见我吗。而你再没有来，我也会暗自调侃：这下子，你找不到我啦。

大三实习的某一天，我往学校走。嗯，我就在当年上初中的学校实习，它已经改成了高中，我带高一。那天的时间很充足，我走到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柳树下，忽然想起你。那么久没出现的你，是已经忘了我吗。

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一抬头，是你的发小，她说：真的是你。她和我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和她始终没有成为好朋友，连朋友也不算。

即将分别时，我问起你，还好吗。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吗，她两三年前已经走了，离开这世界了。

啊？！

那一瞬，时间静止。隐约中，仿佛你的身影又向我走来，就是这棵柳树下，你表情里有淡淡的羞涩，又有难掩的欢喜，你喊我：姐。

你的发小还在那里说：我以为你知道的，她认识你以后，对熟悉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你。

我的眼睛，忽然关不住某种咸咸的液体了，它们涌到眼角，我眨眨眼，把它们眨回去。

你的发小没有继续说，因为她要去追她家到处乱跑的孩子。她和我道别，看着我的眼神悲悯。我看她的背影，她就像一座桥，数年前穿过她，遇到了你。数年后穿过她，没有遇到你。之后这座桥不再出现在我生命，我也将再也遇不到你。

原来不管多么深情的相许，总要至少一个人苦心安排才得相遇。

数年后，看电影《观音山》，看到范冰冰说那句：孤独不是永远的，在一起才是永远的。我的泪水忽然没有止住，他们在电影里的山间寻找爱过的人们的身影，我在电影外的观众席上，又一次看见你向我走来。

有个博友问：台词说反了吧，对一个人来说，在一起怎么会永远，孤独才是永远的吧。我说：每个人都会死很久，想念是永远的，那么在一起就是永远的。

原谅我很少哭，因为我要用最好的自己，去爱那些够得着的值得的人们。但，你的孤独不是永远的，我一直在努力的，替你看这世上的风景。我会过的，就像你希望的那么好。我对你的想念和记得，是你没想过的那么深刻。（梦里蝶醉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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