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惊魂

 

这是一篇关于5.12大地震的回忆,作者是我爸爸。每次看到这篇文,都会想起很多。然后,鼓励自己:一定要更坚强地生活下去啊!连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都活了下来,还有什么困难过不去呢。...



一日惊魂
文/松龄松
写在前面:

        掐指一算,距离5.12汶川大地震过去已经8年了。在这8年里,我经历了高考,大学,求职,离职等等各种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8年里,爸爸也经历了妈妈手术,工厂轮休,竞争上岗等等各种难熬的时光。

        可是不管怎么难熬,我们都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幸福。经历过地震的我们,只要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8年前的今天,我们全家人蜷缩在寺庙里,惊魂未定等天亮。8年前的今天,我在医院做志愿者,帮忙抬担架,处理垃圾。8年前的今天,爸爸撑起了整个家,我们在广场上搭着帐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地震,已经成为了我们大家心里的痛。每一年的5月12日,都会拉响警报。

        可是今年没有。我找出了爸爸这篇文章,分享给大家。

        逝者已往,生者坚强。可地震作为一道内心的伤口,绝不应该被人遗忘。
1
这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
风和日丽,气温宜人.
吃过午饭,照例到茶馆里搓几圈麻将.上班几十年来,中午的时光都是这么打发的.
上班的哨音响起来了,是防空警报的那种,凄厉、刺耳。这是我们公司的特色之一。自打到这家公司上班以来,上、下班哨音就没有变过,也不管初来乍到的人恐慌。
我边往办公室走,边沾沾自喜的点手上捏着的那一大把零钞。赢了20多元。手气不错,心情也不错。
但是,这一天,注定要被写入共和国灾难史甚至是人类的灾难史中。
2
2点半左右,突然传来巨大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窗户剧烈的抖动起来。同事老王说:“今天这火车拉的什么东西啊,动静这样大”。他正准备出门看个究竟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地震了。我条件反射一样一矮身子,躲在了办公桌下。这时,真正的地震才正式开始。
恐怖的声音越来越响,整个办公楼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人们惊慌失措的拼命往楼下跑。也怪,平时没事也爱大声咋呼的人们,这时候竟是出奇的安静,没人惊呼,没人说话,只见一个个身影闪电似的从门前闪过。我在桌下,听天由命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绝望地想:完了,完了,这回是得回老家去一趟了。我不想跑,我固执的认为,要从四楼跑到楼下的草坪中,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其间不是楼早已塌掉,就是地震已经结束了。
大概一分钟左右,震动稍稍小了一些,我这才留意到,我所藏身的这办公桌,委实不结实得很。那是用废旧的木料做成框架,面上粘的三层板。要靠它来保护我,也只能是心理层面上的。来不及细想,箭一样的窜进主任的办公室,蛇一样灵活地钻在办公桌下。这桌子结实多了:虽然也是木头柜架,但料是新的,尺寸也大了不少,重要的是,桌面是近30mm的木板,况且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非常结实。
没来得及庆幸,一波更大的震动来了。
3
地板上象是有人用硕大的铁锤狠命的敲击,声音空洞而急促.我的后面有东西倒下来了,狠狠的砸在桌面上,那是摆在墙边的一排铁文件柜.
我极力想把身体贴近地板,但是不能,有一种力量执着地想把我抛向空中.我恐惧而无助,只有把平时念得滚瓜烂熟的"南无阿弥陀佛"翻来覆去的念,希望法力无边的佛祖能够看在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份上,保佑我平安地度过这万劫不复的绝境.
强震终于过去了,我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感觉象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居然还活着,居然毛发未损,佛祖啊.
跌跌撞撞地拼命往楼下冲去,从四楼到底楼,估计用了不足一分钟时间.
草坪里或坐着,或坐着,或来回走动着的全是惊魂未定的人.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衣冠楚楚、不可一世之徒,也早没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采,和猥琐如我的一班鼠辈一样,眼里流露出的也是空洞的、呆滞的神色,脸上泛出的全是青白色的死光。
或豪华的,丑陋的手机通通被各自的主人或捏在手里,或放在耳边.但是,不管是豪华机的主人,还是丑陋机的主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通讯,已经全部瘫痪了.
4
得赶快回家.
家住五楼.家中有年迈的岳母、久病的老婆、还有未成年的女儿。我尚且惊恐如此,她们呢?
公司内一片混乱。我已经不奢望能有车坐了,步行吧,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什邡家中了。
运气真的不错,走到三坌路口的时候,竟然还有一趟从山上开下来的班车停在面前。拼死挤上了车。车上的乖客也惊恐万状的样子,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刚才的地震。听他们的叙述,山上的震动显然要严重得多,房子垮塌的不少,还死了不少的人。
什邡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无头苍蝇似的乱拱。交通瘫痪多时了,没有了公交车,没有了出租车,连平时满街乱窜的人力三轮,也没了踪影。只好迈开步子往前赶。路过职业中学的时候,见校门口围了不少的学生家长,都是来打探学生和安全或是接学生回家的,听到老师在跟他们解释,说是在学校里呆着比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估计职中受损并不严重,人员也没有太大的伤亡,不然的话,不会这么井井有条,早已成一锅粥了。侄儿在职中读书,路上也曾担心他的安全,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没有久留,继续往前走.平时走路从来没这么急过,这时候感到两腿发软,小腿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点发酸的感觉.
5
到了小区,我迫 不及待地问门卫老张:小区里没什么吧?
还好,没垮房,也没伤人.
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没见到岳母,没见到妻子,也没见到女儿.我问老张:我妈她们还在楼上吗?
没有.你女子接她下来了.这会儿恐怕在方亭镇政府门前空地上.
但是没找到人.
我路过广场的时候,见广场里聚了不少的人,她们会在那儿吗?
找了几个来回,并没有她们的影子.刚刚放松了的心,又绷得紧紧的了.没奈何,只好返回小区,守株待兔吧.
刚拐了一个弯,却见岳母独自一个人迎面走过来,也是脸色铁青.这让我想起女儿两岁多的时候,岳母带女儿上街,不小心走失,岳母一个人回家时,就是这种神色.那是一种极度恐怖的神色.好在那次女儿一个人穿街走巷走了近两三里路,一个人得意洋洋地回来了.
满以为她们仨是在一起的.岳母告诉我:女子又到学校去了,妻子呢,好像是到刚才喝茶的罗汉寺取茶盅去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闲心去取什么茶盅.我服了她了.
借了一辆自行车赶到什邡中学.学校乱得象是被捅破了蜂巢的马蜂,东一堆,西一堆全是学生娃,也没个老师指挥和照看.找了好几个来回,也没女儿的身影.正灰心丧气,在校门口碰上了她们班上的一个叫汪洋的同学,我像遇到了救星,忙问女儿的去向.许久才弄明白,女儿是借了一辆自行车,搭了一位同学,到十多里远的我公司里找我去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里一咸,泪水顺理成章地往下流.
女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交母了.
真不明白,是地震让一直叫我们操心不已的女儿长大了,或是她本就懂事了,而当父母的熟视无睹,每天吹毛求疵的对她的生活、学习喋喋不休呢?

从什邡到山上的公路因正在修建,整个路面坑坑洼洼的,路况糟糕透了.坐在汽车上尚且感觉像是跳蹦蹦床,何况是骑自行车,何况还载着一个人,更何况在这种混乱不堪的情况下.
乖女儿,该不会有事吧?
好在有与她同行的那位同学的电话号码,尝试着不停地拨打,总是不通.有一次打通了,也只听到"喂"了一声,然后断了.
6
我回到小区门口继续守候.四点过去了,五点过去了,仍没有小女的消息,好在妻子和侄儿一前一后的回来了,都没受伤,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而已.
不断有消息从进出小区的人们口中传出来:某小学、某中学只跑出来几个学生,其余的全部洗白;某镇、某村,已被夷为平地。反正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越来越恐怖了。
将近六点,女儿回来了,气喘嘘嘘的,手肘处一大块伤,特别醒目。那是她在途中和同学一起摔在公路上而被擦伤的。伤口已作过简单的处理,并无大碍。
我从来没感觉到如此轻松,我从来没体验过一家人在一起是如此美妙。
家里是不敢住了。我匆匆地上楼,收拾了些细软,然后屁滚尿流地冲下来,准备带着一家人到乡下一个朋友家里避一阵子。
朋友家距什邡有五六公里,天快黑了,走路去是行不通的。偏偏偌大一个什邡,公交车停开,出租车不见了踪影,连平日里满街乱窜的人力三轮,好象也一下子消失了.
朋友家眼见得是去不成了,只有另想办法.我冲进还开着门的一家小型超市,准备买点水和食物,不幸的是,货架上除了孤零零地躺着几袋方便面之外,早已空无一物.如获至宝的将那几袋方便面一网打尽,一行四人,往附近的罗汉寺里去.
7
罗汉寺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拖儿带母,惶惶如丧家之犬.平时供茶客们吃茶的椅子和桌子,统统被抢占一空.大家忧心忡忡,静静地等待夜幕降临.
妻子平时爱在这里吃茶,和寺里卖小食品的一个半路出家的僧人较熟.这位师父原来在一家企业上班,不知什么原因出家向佛了,听说佛学修为相当不错.
师父见我们来了,忙打开原本关上了的卷帘门,为我们搬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两个沙发,提来一瓶开水,送来两只碗,两双竹筷,末了,还拿出来一条毛巾被.他把我们安排在一棵树下.打理完毕,我们开始泡方便面,吃我们的晚餐.
稀稀落落的雨点开始落下来.起风了,早先闷热的空气竟渐渐变得凉起来.师父提醒我们,今晚肯定下雨,建议我们搬到原先茶客们吃茶的房里去.这是一排平房,小青瓦,两面透风.经过下午的死里逃生,我对周围的环境变得敏感了.据我观察,这房并不十分结实,屋顶的瓦片被下午的地震震得七零八落,好在出路开阔,有较大的寺震的话,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妻子已经加完了我们带出来的所有衣服,还是不住的打颤.我们只好将桌子等一应物什搬在了房子里最靠外边的地方.四个人你看着我,我望望你,都不说话.这时,僧人们为大家送来了蜡烛、蚊香等东西,师父还为我们送来了两颗热乎乎的鸡蛋。这让我们这些有家难回的难民们在冰凉的空气中感到了丝丝暧意。
还有人陆陆续续的冒着大雨到寺里来。他们带来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市二医院坝子里摆放了无数的尸体,伤员不知其数,广场上搭起了临时医院,死者更多,人民医院的情况没人通报,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不太相信那么多的尸体会摆在露天里,但听到街上不间断的救护车凄厉的尖叫,又不由人不信.
8
侄儿的好奇心到底重些,一个人偷偷溜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我们说:真的,摆了好多死人,连公路边的人行道上也是.
我试图打个电话给刚到据说地震比什邡还严重的都江堰工作不久的外甥女,但不成功.倒是在这期间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在浙江打工的姐姐的,问我们的情况如何,还说他们一直在给女儿打电话,不通,都快急死了.我只好安慰他们,应该没事的,慢慢联系.
我又给都江堰去了一个电话,还好,居然通了。得知外甥女平安,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姐姐。
另一个是我一个堂弟的。这两年,我这个兄弟也算是倒霉透顶。先是弟弟遭遇车祸丧命,然后是母亲因病去世,最后是十岁的儿子患骨癌夭折。但这些都没有打垮他,处理完一切后,又毅然到了广东打工。他从电视上看了什邡的受灾情况后,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这让我着实感动。
雨依然紧一阵,松一阵的下着,而气温也越来越低。
余震不时袭来。我们借以躲避风雨的房子摇摇欲坠,屋顶上的瓦片也哗哗地乱响。没下雨的时候,我们把桌子、椅子、沙发等搬到空地上,四个人轮流蜷缩在沙发上眯一会儿眼睛,雨大起来了,又搬回原处。我和侄儿都不敢真的睡着,时刻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余震。有那么几次,都是我们一人一个,拖着尚在迷糊中的母女俩冲进雨帘中去的。老婆厌倦了了往返奔波,竟不想再搬来搬去了,说:死了算了,人反正都要死的。我说:你如果要表现镇静自若和视死如归的话,还是等地震平息了再说吧。女儿也劝,好说歹说,才十分不情愿地随我们或房里,或空地的频繁往返。
百无聊赖的老侄总结出了大余震发生的频率,大约2小时一次。我细数了数,大致不差。
好容易熬到东方发白,大家都疲惫不堪。老婆迫不及待地归还了师父的东西,四个人漫无目标走出了罗汉寺。
我们又该到哪儿去呢?前面还有什麽样的灾难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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