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大,我还是走不出你

 

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失去爱,一切都变得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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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为爱走过千山万水,然而,那个让我们走过千山万水的人,到最后往往都不在身边。

时常有人告诉我,爱不是生活的全部,还有诗和远方,以及更琐碎的柴米油盐。

直至我将自己放任到距离那个被我诠释为“爱”的人千里万里时,我才知道,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失去爱,一切都变得一无是处。

我从上海回来的时候,飞机延误十二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屋里空荡荡的,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睡不着,睁着眼睛,一夜又一夜。

和我一起失眠的还有泡泡,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听三只小熊的时候会扭屁股,我问她为什么失眠?她说,她在等一个人回来。

我说:“那个人是谁?”

她说:“是一个秘密。”


part1
泡泡是一个傻姑娘。

先天。

她的脑子比正常人小一些,也直接导致她的智商比正常人低一些,二十岁的姑娘还不能做两位数以上的算数题。

她只有一个奶奶,祖孙俩靠着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为生,我说,你能算账吗?

她眨了眨眼睛:“我有计算机啊。”

后来,她养了一条狗,叫旺旺,一条从外面跑进来的流浪狗,奶白色,黑鼻子,眼睛又大又圆,像泡泡一样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和好奇。

从此,这个小区便多了一条狗陪我们失眠。

小区后面有铁轨,有火车经过,旺旺便学如狼的哀嚎声,泡泡说,旺旺在哭吗?

我拿着啤酒喝了一口:“可能是想家吧。”

她想了想,摸着旺旺小小的狗脑袋说:“旺旺,妈妈在这里,爸爸很快就回家了。”

旺旺在她怀里摇了摇尾巴。

小区的老人让泡泡丢了旺旺,说狗学狼嚎其实是在哭泣,预示家里会发生不好的事。

她摇了摇头,向我求助:“姐姐,旺旺对我很重要的。”

我说:“多重要?”

她说:“旺旺是我和他的孩子。”

我:“……”

我无法跟她讲道理,只能跟其他人解释说:“旺旺那是返祖现象而已。”

然而在那之后没多久我便被实力打脸,泡泡的奶奶去世了,小卖部里只剩下泡泡和旺旺。

渐渐的,我不再失眠,夜晚只剩下旺旺陪着泡泡在梧桐树下看月光。

泡泡说:“旺旺,爸爸会回来的。”

旺旺说:“汪。”

后来,泡泡失踪了,用一根狗链子将旺旺拴在我家门口,留了一张纸条,她要去找旺旺的爸爸。

她没有说到底去了哪里。

我知道,这又是一个秘密。

再见到泡泡已经是半年后,衣衫褴褛,站在小区门口一直傻笑,居委会大妈被吓坏了,责怪她东跑西跑让人担心,她只是傻笑。

旺旺从我手中挣脱出去,一个劲往她怀里扑。

她抱着旺旺冲我眨眨眼睛:“姐姐,我找到旺旺的爸爸啦。”

我说:“在哪里?”

她说:“嘘,这是一个秘密。”

泡泡真是一个有故事的傻姑娘。


part2
没多久,泡泡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大了起来。

小区里的居委会大妈们被吓坏了,连连问她是不是在外面遇见了坏人。

她只是傻笑。

大妈拉着她要去医院检查,她不去,将小卖部的门关得死死的,筑成一座堡垒,她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大妈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啊?

她说,是我和旺旺爸爸的。

大家哪里知道旺旺爸爸是谁?便让我去问泡泡,我敲响小卖部的门:“泡泡,出来说清楚,你到底怀了谁的孩子?”

她悄悄拉开一条缝:“姐姐,你进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走进去,她将碎花裙子拉起来,露出大大的肚子,凑近我的耳边道:“我要做妈妈啦。”

她的肚子太大了。让我无法确定她是怀孕还是其他疾病引起的腹大。在她奶奶离世的时候,她的监护权便到了政府手里,曾经一度有人提议将她送到精神病医院里,但是被街坊邻居拦了下来,听说是因为她奶奶临终时委托,千万不要将她送走,那样太可怜了。

可如果她这样胡闹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将她送走。旺旺在我脚边呜咽了一声,似乎也觉得泡泡在说胡话。

我拉着她在我对面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之前去哪里了?”

“我去南方啦,姐姐你去过吗?那里的人和那里的风一样温柔。”

我说:“你到底去找谁?”

她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郑奶奶的孙子。”

郑奶奶便是收养她的奶奶,年轻时嫁到南方,中年与丈夫离异便又回到故乡,只有孙子偶尔在暑假回来看她。

我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继续问道:“然后呢?”

她说:“他是旺旺爸爸。”

多年前的夏夜。

十七岁的少年躲在小卖部抽烟,泡泡听见声音走进去,以为是小偷,哪知是小卖部“起火”啦!她正欲大叫,却被人从后捂住了嘴:“不准把我抽烟的事告诉别人,听见没有?”

泡泡在他怀里挣扎:“起火啦,起火啦。”

“是烟。”他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这个傻子。”

泡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将她放开,抵住小卖部通往客厅的门,斜睨着她:“你多大了?”

“五岁。”她报不出两位数以上的数字,只能按照个位数回答。

少年嗤之以鼻。

她走到立柜前,打开烟盒检查道:“少了一包烟。”

他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了。”

她拿着烟盒走回他面前,摊开手道:“十块,给钱。”

他将烟丢在脚边踩熄:“没钱。”

泡泡便去扯他的衣服,翻他的口袋,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别乱摸。”

她不依,手往他的衣服里面摸去。

他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乌黑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一抹狡黠:“没钱,以身相许行不行?”

泡泡想了想:“那是什么意思?”

“拿我还给你。”少年靠着门笑了起来。

“你会留下来吗?”

“会。”

“好。”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少年再也不会走了,而她也不会再是孤单一人。

少年说:“我现在要读书,只能每个暑假来看你。”

她说:“我不读书,我可以来看你。”

他和她坐在小区的梧桐树下,透过树叶的缝隙仰望同一片星空,他想了想说:“你那么笨,会丢的。”

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她妥协道:“那我等你来看我。”

后来的每个暑假少年都会来看她,奶奶不在的时候,他便会抱着她,凑近她的耳边叫她媳妇。

她只觉耳朵痒痒地问:“媳妇是什么?”

“就是要给我生孩子的人啊。”

她应了一声:“那怎么才能生孩子。”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推开他,说自己生病了。

“你啊,怎么那么傻。”他摇着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干净而清瘦的少年,是她生命中接触的第一个异性。

他带她去看夜晚的星辰,告诉她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星座的组成,她看着他,双眼全是崇拜:“你懂得真多啊,你怎么那么厉害?”

他得意至极:“我懂得东西可多了呢。”

“那你教教我吧?”她让他教他算数,教他写字,虽然她笨得一天都记不住几个字,但是他依旧耐心十足。

她的少年,是全世界最好的少年。

他不仅教她读书写字,还会教她游泳。时常看着她学狗刨在水里挣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泡泡说,那时候他最坏了。

每当她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非要她呛上几口水的时候,才会游过来将她抱住。

她像树袋熊一样夹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上,双眼微微泛红:“我再也不要游泳了。”

他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来,泡泡,牵着我的手,我教你。”

……

他不让她告诉奶奶,他们在一起的事,但是会牵着她的手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

他会打电话跟她讲述,他的同学、他的学业、他的苦恼,她听不懂,但是她喜欢听,说你那么棒一定都会解决。

他最开始会迎合,后来却是苦笑。

他甚至会生气怒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后来,他的电话渐渐少了,他说他要毕业,再也没有暑假了。

泡泡听不懂,只记得他说过,等他成为盖世英雄,便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她。

她会一直等下去。

然而她再也没有等到过少年的电话。

她开始整夜整夜不睡觉,生怕错过脚踩七彩祥云的少年。

她说:“姐姐,晚上是不是就没有七彩祥云了?”

我说:“不会的,祥云自己会冒烟,像烟火一样。”

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part3
这一年,夏天结束了,少年还是没有来,奶奶去世的时候,来了许多人,唯独缺了他。

别人说,他在工作,很忙。

她却觉得少年一定出了事,生了很严重的病,不能踏在七彩祥云来见她了。

于是,她将旺旺拴在我家门口,一个人去了南方,在烟雨朦胧的小城,她再次见到她的少年,清瘦如昨,面容依旧,穿着衬衣西裤,脸上多了几分疲惫。

见他完好无损,她拉着他的手转圈:“按照奶奶留的地址找来的,我是不是很聪明?”

他的脸上并没有她以为的欣喜,甚至有几分避之不及:“你来干什么?”

“你不能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于是我只能穿着运动鞋来找你了。”她抱着他,“开心吗?”

他推开她,面若冰霜。

“我们有一个孩子,叫旺旺。我是妈妈,你是爸爸。”她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开心吗?”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带她去街上吃了饭,然后去火车站买了票,让她回去,他说:“泡泡,你忘了我吧!”

“怎么了?”泡泡睁着不谙世事的眼睛,“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舔了舔嘴唇:“泡泡,我们不合适的。”

她撕了车票,抱着他大哭大闹,骂他是一个骗子。

他照单全收,想将她送走,但是她死死抓着他,指甲里面都抠出血,也不肯后退一步。

他感觉一种无力,事情越闹越大,甚至连他的母亲都知道了。

他的母亲是南方人,说话温柔却字字诛心,她说:“你读过书吗?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我的儿子不可能娶一个傻子做媳妇的。”

她说:“我没读过书,但我不是傻子。”

他的母亲问:“他凭什么要娶你这个傻子?”

泡泡觉得,他的母亲才是傻子,自己都告诉她自己不是了。她不再争辩,而是解释道:“他欠了我十块钱。”

这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他的母亲嗤之以鼻,塞给她五百块钱,将她赶了出去,梅雨季节,时刻都有雨水落下,她手里拿着钱立在小巷里,不肯走。

“走吧,傻子。”她的母亲又给她五百块。

她不接,只是固执地站在一片烟雨里:“你让他来跟我说。”

她被淋得直哆嗦,近乎撑不下去的时候,少年打开门,皱着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把十块钱给我。”

他不明白她要这笔钱干什么,但还是拿了三十块给她,然而她从他和他母亲的钱里抽出十块,其余全部还给他,包括一个玉镯,她说:“这样你就不欠我了。”

“这玉镯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越发深邃。

“奶奶留给你老婆的,现在我不是你老婆了,我不能要。”

她转过身,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再也不喜欢他了。

因为他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她以为再也不用回到小卖部,身上只揣了单程的旅途费。于是,她从南方一路流浪回来,几百公里,足足走了几个月,到家的时候,鞋和衣服都破了,但是她很开心,因为她的肚子大了起来。

奶奶说,不能随便接触男生,会有宝宝的。

在她抱了那么多次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我只觉心乱如麻:“泡泡,姐姐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摇摇头:“婆婆们说我傻,我的孩子也是傻,要杀了他。”

我说:“不会的,她们只是想保护你。”

旺旺在我身边呜咽了一声。

她拉着我的手,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姐姐,他和旺旺都是我和他的孩子,你可以保护旺旺,也一定可以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对吗?”

我牵着旺旺从屋子里走出来,居委会大妈们立马围住我,关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怀孕,而是生病了。”

大妈说:“好的,小周,之后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会处理的。”

泡泡被送到医院,诊断为肝腹水,由低蛋白血症引起,跟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有关,泡泡拒绝治疗,说大家要害她的孩子。

她从医院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回到小区来找我:“姐姐,快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的孩子。”

我耐心给她解释,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抱着旺旺身子不停地发抖:“他们就是要害我,真的。”

那一刻,我觉得泡泡是一个疯子,无法与她交流,我只能将她交给居委会大妈,大妈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泡泡。

隔天之后,我去上海出差,中途我接到泡泡的电话,她问我,是不是在帮她找旺旺爸爸。

我撒了一个谎:“是的。”

“谢谢你,姐姐。”

我已经想好了可以应付泡泡所有问题的谎言,我要告诉她,生命中除了爱情,还有诗和远方,然而当我再次回到小区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泡泡的死讯。

她自杀了,说大家谋杀了她的孩子。

她歇斯底里,骂骂咧咧,无法交流,无奈之下,准备将她送到精神病医院,然而未等她们行动,她已经跳河自杀。

有人惋惜,有人诧异,有人说,她死了也好,为大家减轻负担。

我抱着旺旺只觉浑身冰凉。

因为泡泡是一个傻姑娘,所以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的内心,包括我。

哪怕她哭着求我,我依旧认为她不懂感情,可直至听见她的死讯,我才发现,她不是不懂,而是太过清楚。

这个世界留给她一颗纯白的赤子之心,却又将她丢在这个人心叵测的世道。

她说:“姐姐,我不能睡,我要等着他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得看着他,我怕他迷路。”

她说:“姐姐,我没有了他,但我有了一个孩子,我没有骗奶奶。”

她说:“姐姐,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泡泡,对不起。

你一直称呼我为善良的姐姐,可是我终究还是救不了你。

爱情,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千百种形态,有的像火焰,熊熊燃烧,不死方休。

而泡泡的爱情,是为了承诺坚守一生的执着,是孤独的铠甲,百毒不侵。

后来,她没了爱情,还有亲情,最后,“孩子”消失了。

她又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它是生命本身。

它所能带来的慰藉,胜过可可西里上奔跑的生灵,胜过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广阔的风声,它让你知道,无论你行至在世界上哪一个角落,都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part4
后来,我开车带着旺旺去了那座南方小城,我也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身份去见那个长大的少年,他看着我一张一合的嘴,一句话没有说。

“她的世界里有着太过分明的黑白泾渭。对她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然而,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只有黑白两色呢?所以,我们都有错。”我迎着风,并没有看少年的眼睛,“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傻姑娘为你所走过的那些千山万水。”

他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在我离开的那一天,少年在旅馆找到我,他说,他曾有那么一个瞬间是喜欢泡泡的。

在小卖部摇曳的灯光下,柔软的少女穿着吊带的碎花小裙,挺着鼓鼓的胸脯,身上漂浮着淡淡的皂香味,她眉目清秀,下巴微微挑起:“十块,给钱。”

简单透明,像冰柜里的矿泉水,美好得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他真的想到了永远。

然而时光将泡泡留在永远纯白的年代里,却将当年那懵懂无知少年带到了更远更复杂的世界。

他已经无法再接受,他的妻子是一个智商低于正常人的傻姑娘。

他捂着脸,肩膀微微抽动。

我说:“你会记得泡泡吗?”

他说:“会的。”

我将旺旺留给了他,我说:“泡泡说,看见它第一眼便觉得很像你。”

他捂着脸笑出了声:“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物种?”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很久以后,少年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梦,还是狭窄的小卖部,他吻了穿着碎花小裙的泡泡,她捂着胸口,如临大敌说自己病了。

他笑着笑着便醒了,一摸脸上,全是泪水。

他说,泡泡还好吗?

应该很好吧,因为有一个人能清晰地记住她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不是一个傻子,一个无法交流的疯子,而是在一个人的青春里,以姑娘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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