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场|专访《荒城之月》导演吴德淳

 

“我始终觉得爱情、亲情、友情,是生命中的引导,引导你遇见你自己”...



柯首映第7场首映短片
《荒城之月》
(第16届台北电影节最佳动画片)
本片导演

吴德淳,毕业于纽约大学视觉艺术硕士,现为朝阳科技大学兼任讲师,并担任春天影像工作队总监。创作媒材多元,如纪录片、动画、录像短片等。动画片《简单作业》和《荒城之月》分别获得2010和2014台北电影节最佳动画片。
图为导演吴德淳凭《荒城之月》摘得第16届台北电影节最佳动画片奖


采访 | 等听
《荒城之月》改编自台湾当代小说家甘耀明的同题短篇小说,它也是导演吴德淳第一部改编自小说的动画作品。原著的故事发生在1930年代,而吴德淳通过“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版画和哀婉的南管配乐,再现了小说的含蓄之美。这一次,吴德淳希望通过改编,来认识小说家结构故事的技巧。

柯首映采访了吴德淳导演和小说原著作者甘耀明先生,请他们各自聊了聊从文字到动画的那些事。

柯首映 X 吴德淳

柯首映:你是怎样将原著小说中的文字落实成短片中的画面的?怎样对原著的内容进行取舍和改编,并注入一些自己的表达?

吴德淳:当时改编剧本的两三个月里,我每过一两个礼拜就会重新开一个文档,写这个故事的大纲,不断重新改写的过程中就会留下我对这个小说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另外,我必须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的动画没有办法做得太长,所以必须找到我自己的版本。当然大部分的情节和原著会是类似的。

我改编的时候会试图去抓住原著的主题,主题是接近的,但外在的表现会有差异,我觉得小说改编动画是创造了新的表现这个主题的方式。细节上,我不是很强调忠实于原著的那种创作者,我尽可能搜集、阅读,但在不断改写过程中,会选择留下那些更触动我的部分。

在改编他这个小说的时候,我也会在他其他小说里面去找一些细节。

小说的背景设置在日据时代,原著中有许多相关细节展现时代背景,比如日本名字、交谈先使用日语、药品供给前线而导致后方匮乏等等。但对我画面来说,就只有布置一个细节:那个时候连池塘上都要铺满树叶,免得水面的反光被轰炸机误认为是住户。这来自甘耀明另外一本小说《杀鬼》,里面讲述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时代。动画跟小说不太一样,没办法去交代那么多的背景信息,但是像这样一个细节里就足够含括一种气氛上的感应。

小说有两个版本,起初2000来字发表在报刊上的,和后来收录在小说集里出版的,后者字数翻了差不多一倍,用了很多笔墨描写女主角在角落里吃饭的那个形象,楚楚可怜的样子,“像益母草”,可能会让男性读者有一种爱怜的感觉,但我在短片中没有使用这个形象。因为我在不断改写的过程中,觉得这个文学的形象比较不容易表现,或者说我会觉得画起来会有点怪。文学里有一些比喻的手法,比如“她像天边的一朵云”“像一阵风”,但在画面的脉络里我们可能没办法这么以“一朵云”“一阵风”去表现。动画,或者说影片,必须用场景里已经有的,角色的动线中会有的东西去暗示。

我们在画面中使用了一个煤油灯的意象,这是原著中没有提及的。对我来说,这盏煤油灯很有一种那个年代爱情的感觉——在黑暗中,我喜欢她,但我不要告诉她,我的太太告诉我让她不要再来了,我只好明确告诉她,但有一种情意透过那个煤油灯传达给她。

短片的最后,关于男主角为什么每次都会把自己完成的素描抹掉,我也给出了一个自己的不同于原著的解释。那个时候刚好我自己生病,拍摄版画雕刻的过程总是深夜,刻完之后我就病了。在病中,我发现能够很清楚地“看见”。仔细地观看树叶在摇动,有一种幸福感,没有其他的杂念,就是很安静地看,有一种喜悦。“纯粹的观看”,后来我把这个东西当作自己对这个作品最后的一个想法。

柯首映:你是纽约大学的视觉艺术硕士,但你的动画作品都不是自己“画”,而是找艺术家合作,请问你们具体是如何工作的呢?

吴德淳:在纽约大学我们学的主要是video art,录像艺术,比较多像放在美术馆里的实验影像作品。我后来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故事,会更有情感,有温度。

但美术的背景让我思考动画的时候有一个帮助,就是要去找合适的形式来表现每一个题材,或者说故事。形式和内容的配合是贯穿我所有作品的一个问题,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们使用过水墨、版画、陶瓷等等不同的媒材,与不同的艺术家合作,他们都有不同的特长。

《荒城之月》的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我印象最深刻就是版画,因为版画创作过程是最便宜的,只要你有木头就可以创作,30年代有很多版画作品。选定了这个媒材后,刚好我们找到了艺术家徐沐冉。版画容易刻板僵硬,但徐沐冉美感很好,线条非常优雅,尤其擅长处理景。《荒城之月》最后一幕的画面是一刀一刀刻,我们一格一格拍出来的。这需要他对即将要刻出来的画面很笃定,因为这个刻完了是不能再后期改的,他完成得很好。

我们做动画的过程比较慢,不跟拍片一样,事前画好明确的分镜。我们的团队在工作的时候,先雕刻出来,我们花了5个晚上拍摄,除了最后一幕是一格一格拍,其他就是他先刻出形象和一个个构件,我们后期在电脑里用AfterEffects来处理,让画面动起来,画面的构图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完成的。除了版画,我们还用到了一些水墨和素描,比如最后人在山路上行走的画面,很多树苗,那是水墨的。像这种比较远的画面,大大的景里面小小的人,也是对时代或者命运的一种暗示。

音乐我们也是大致上选定方向,然后慢慢去做,和画面配合,一点点调整。我们选用南管,是中国南方的传统音乐,它有点像美国黑人的灵魂音乐,就是比较长的吟唱,可以像爵士一样自由,它有很长的句子,每一个唱的人会有不同的诠释方式,有一些即兴的发挥。南管是用闽南语吟唱的,和我们的旁白很搭。

柯首映:甘耀明老师原小说的主题是“爱情”,而你说这部短片的主题是“重新找到自己”,请问你如何看待这个差异?

吴德淳:男主角之前的婚姻、工作都不是自己选择,而是家庭安排,等到他遇到这个女主角的时候,其实他为自己做了个决定,要去找她,但是后来因为战争的关系,幻灭了。虽然这个决定幻灭了,但后来他会回到原先的地方做素描,而且他画了之后不带走,然后每次都再回来,所以他有一个机会重新去看,不只是一段感情,而是一种生命的流转,他选择了一个纪念的方式。

我始终觉得爱情、亲情、友情,这些人同人之间的关系,它们算是生命中一个引导,而这个引导始终到最后是连结到你有机会遇见你自己。其实像素描这个东西,就是每一刻,你跟景物之间,你有机会感觉到你自己的表现,它不一定是你跟着这个景物的细节,而是最后变成你在创造。

遇见自己这件事情,可能跟我当时生命的经验有点关系。就是怎么可以做你选择的事情,我觉得这个主题很有冲劲。

我爸爸要我念理工科。小时候画画,我爸说这个东西作为兴趣就好了,你要好好念理工科,理工科才能够有出息。我大学是学的理工科,但到大学可以自己做想做的事情,我参加了话剧社,能够和艺术有接触。毕业后去国外留学,因为在国外没有办法跟别人去演戏,我就选择了美术专业,可以自己一个人做完。美术学完之后,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故事,于是选择做动画、做短片。这是个比较晚熟的生命经验。我能够感受到小说主角的某种无奈。

回台湾后我在大学做老师,但后来觉得太消耗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带学生做毕业设计之类的事情要花很多的心思。可是人生只有这么长,我觉得应该换个工作做做看,现在只在学校兼了一门课,剩下更多的时间可以给自己专门做创作。我们的经费来自向政府申请的文化艺术基金,作品完成后会去参加一些影展,这样结案比较方便,但我们不太会花更多心思去推广或者做什么,因为精力马上要投入到下一个作品的创作中。

我觉得有很多东西你是不自觉地被安排的,像《荒城之月》里的这个主角。在战争时期,这种悲伤的残忍的年代也是所有东西重组的时刻。家没有了,散落了,但也因为这个改变,你反而有机会挣脱原来的结构,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战争对我的这个主角来说反而是一个解脱的机会,他有一个机会去面对、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柯首映 X 甘耀明

柯首映:《荒城之月》有04年载于《民报》副刊,和10年收录在小说集《丧礼上的故事》中的两个版本,后者特地多花了一些篇幅来描绘一个益母草的意象,意图为何?

甘耀明:我自小在乡村长大,花草成了我观察世界的管道,它们不会跑,安静等待我的亲近。花草成了我的朋友。有些乡间的花草,至今对我印象深刻,比如构树,树皮可当编绳。鱼腥草的味道令人怯近。青刚栎的橡果实,是我的玩具。益母草的楚楚模样,是我自然记忆的一块小拚图,便写入小说中。当然,小说中女主角来自乡村,男主角需要些线索,找到女孩的家乡。益母草是基于小说技巧而使用的。这线索,令男主角亲近,是情感上的草蛇灰线,一缕余香般的初恋回魂。

柯首映:影片中女主角的台词“一枝草、一点露,只是时局的命运”这句话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句话有什么样的背景? 

甘耀明:“一枝草、一点露”是台语常见的谚语,意思是上天给每人一条活路。但是这句谚语,有些读者可能未解其意,我在书中便写成通透意涵的白话句子。把句子说白了,可能失去含蓄之美,但不失为沟通美意。吴德淳的动画版“荒城之月”,使用醇美的台语旁白,是日据时期台湾人使用的语言,这反而使台语“一枝草、一点露”有了发挥余地,更加传神了。

柯首映:吴老师说这部短片的主题是“重新找到自己”,而你原小说的主题是“爱情”,请问你如何看待这个差异呢?

甘耀明:吴德淳在动画版的《荒城之月》,增加了一位台语旁白者,使动画多了个故事的传递者。动画以“重新找到自己”为主题,显然是我小说中“爱情”主题的转韵。爱情本就是寻找另一个自己,一个相似的灵魂,这不就是重新找到自己,爱情付出有机会找到自己,或看清自己。于是,失恋与否不是主题曲,寻觅过程才是。

柯首映:你认为影视改编小说,是同一个故事基础上新的创造、可以赋予全新的思想和主题,还是应当尽量贴近原著的主题和意图呢?

甘耀明:这是两难的问题,导演有导演的想法,原著有原著的故事,大抵有父子骑驴进城的困境。原著作者要有心理准备,自己小说像女儿,送出门改编,不可能就是自己的宝贝了。但是,要是送出门的是女儿,给人大刀砍成儿子,也就是偏离了原著精神,还真难熬。我认为,还是尽量贴近原著的主题和意图为是。

柯首映:你创作的小说还有其他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吗?你将来会不会自己担任编剧来进行影视故事的创作呢?你如何看待文字和影像这两种讲故事的媒介?

甘耀明:我有几篇短篇小说已改编成电视单元剧,目前尚有在进行动画制作的。我是不太喜欢编剧,这工作得和导演之类打交道。小说家有狼性,好孤寂,就别太奢求一只狼放在狮子群会有好结果。目前影像当道,是大家的首选,有飞翔的快感,文字阅读则是森林小径踏查。两者看似讲故事,事实上速度感不同。身为小说创作者,我仍钟爱文字的足履,阅读缓慢,绝对不会错过任何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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