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七日

“我带着生命中的三颗石头，一颗是爱，一颗是情，一颗是爱情，在颠簸的路上，边走边唱。”...





△配图：冬天快乐

1月23日下午四点多，开往青州市的动车准时启动，我们一家三口在2017年的春节前几天，在这辆终点是“青岛”的火车中途下车，回到家乡。

如今的宣传语这样说：“回家是一种信仰”，意思大概是鼓励在外漂泊打拼的浪子们要记得“回家过年”，和家乡重逢，与父母团聚。听上去诗意又美好，可是如果每年都经历这个过程，就会有把“节”过成“劫”的感慨。

幸好提前了几天，加上距离北京的车程也仅仅有三个小时，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次回家的旅程算是相当顺利。女儿趴在车窗前，看匆匆向后跑去的树木和田地，指着落山的太阳，中途拉着我的手去餐车买了一盒水果，开心吃着和笑着。这是一段快乐的旅程，终点是“大理”还是“青州”似乎都不太重要，因为在一起的快乐，就是幸福。

“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他乡，没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如果此时耳边恰好飘来这首歌曲，我想这段旅程就会有了温暖的注脚。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如果没有了陪伴，就苍白无力。还好，我们回到了故乡。

第一日 回不去的旧模样

我的老家是在农村乡下，属于青州市的乡镇，从火车站回去，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那个时代，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乡下读书，高中有机会考到“城里”，那时候的天空很小，觉得能到青州读高中，就已经是进城了。

我的高中是在“青州市第一中学”，是一所具有百年历史的高中，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如今在北京还能偶遇校友，聊起那时候的古城，别走一番感慨。物是人非，那时候的古城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是说道路不宽敞，商超不密集，商业不发达，而是那古色古香的天下九州之一的“青州”，变得陌生了。

记得小时候，从老家骑车上学，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路程。路边是农田和两排树木，偶有汽车经过，路很宽敞，水也明亮。几个同学一路欢歌笑语，不觉寂寞。如今的道路的两旁，农田已经逐渐被工厂占领，还有各种牌子的“工业园”大行其道。发展经济的代价就是高污染，有了工作机会，却丢失了山清水秀的生态，是得是失？

家里的土地也没有了，被统一买走了。不再种植作物和收割粮食，不再有瓜果梨桃，取而代之的将是现代化的工厂。据说前几年风传，随着城镇化的进城，整个村子要被搬到城市的楼房中里，村子将不存在了，那么故乡也就没有了吧。一窝蜂的运动之后，我们所获得的物质与失去的生活，将会让我们重新认识，到最后，我们都将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女儿说：“我喜欢爷爷奶奶家，因为这里有动物的氛围。”奶奶养了一些鸡和鹅，院子里还拴着一只黑色的狗，每天可以吃到鸡蛋和鹅蛋，出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黑狗的猛吠。的确，如果如今的水泥路面换成土路，住宅换成土房，我想这就是当初我成长的童年记忆。只是，那时候得天空是湛蓝的，水也是清澈透亮，还有长势喜人的庄稼，以及一起奔跑的小伙伴。这一切，就真的一去不返了。

幸运的是，在被城镇化的大潮淹没之前，妻子和女儿还能和我一起回到故乡，沿着当初我走过的路走一走，在我所度过童年生活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也是在一起的幸福。

第二日 家门口前的风景

25日天气不错，温度飙升，零上六七度，没有风，瞬间感觉进入春天。今天也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一家人一起“赶集”去。

人来人往，熙熙朗朗。集市上人不少，很多亲戚和朋友也会在这里碰见，免不了要寒暄一番，聊聊家常。“什么时候回家的？”“孩子长得真好看…长大了…”“过年初几回北京啊？”许久不见，有些认估计也都不记得了吧。

对女儿而言，这就是一个大的超市，可以买到各式各样的东西。买拼装玩具，买元宝糖果，本来计划要买的小金鱼，因为卖鱼人没来而告终。妻子也觉得有所收获，花了18块买了一个马扎，因为她相中了手工编织的图案，买来带回北京，顺便在朋友圈晒了一下成绩单。

吃过午饭，开始串门。长辈家是要过去的，因为一年在外难得回来，要报备一下，也是要和亲人们见面聊聊。朴实的乡音，暖和的阳光，感觉生活一下子慢了下来，还是这本来就是应该的节奏呢？在网络尚不普及的故乡，慢慢聊着也是午后的一道风景。

后来，我和妻子带着女儿去到田齐王陵健身步道散步。这是围绕四王冢修建的一条步行道，沿途有田地和古墓，还有桃林和笔直的树木。一些枯干的花花草草的树枝和树叶，从林间突然被惊动飞起的喜鹊和麻雀，都成为女儿惊喜的原因。她手里拿着挂在草丛上的蒲公英，不停放进我的口袋，要我帮她收集。我们一家人，就在这冬天人迹罕至的地方，晒着太阳，慢慢走。一直到太阳落山，踏着余晖回家。

这样的风景，不需要门票和导游，一样会令人心旷神怡。只有有蓝天和白云，有慢下来的脚步和寻找美的眼睛，胜过人间仙境。

第三日 最想落脚的地方

26日大风，院子里的大树被吹动摇摆，空中是巨大的回响。干燥的北方，似乎进入了春天的模式，女儿从房子里走出来，拉着爷爷看饲养的鸡和鹅，拿着菜叶喂它们，咯咯笑着说是听到了“乐队演奏”。

孩子长大了，父母也渐渐老去。回到家乡，要有听他们唠叨的心理准备，家长里短，村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或是问问有没有要“二胎”的计划，以及现在的工作情况。总之一句话，不要试图改变父母的“聊天模式”，因为这是他们最踏实也最幸福的时候。在一起，说说话，也就成为春节最大的盼望了。

父亲给我拿出他的“退休证”，还有四十多年前的“退伍证”，说说家里的生活。在农村，能够领到一份尚算体面的退休工资，再去找一份不用出力气的兼职，不用再耕种土地和为生计奔波，也算是在这个年代找到了幸福的时光。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其实挺让我们放心，稳定、平和、踏实，就像我们要拼命追求的日子一样，不同的是在故乡还是异乡罢了。我们已经不会回到这里养老，因为父母的缘故，我们的根始终在这里。

“让故乡，成为有梦想的地方。”公益广告中的故事在讲述，这是主旋律的基调。如果在这片土地尚有梦想，那就努力拼搏。可是想想多年以前为何要固执离开？不需要说服自己的理由，故事在多年以前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在故乡成长，却在异乡老去，想象着在陌生的南方小城看着夕阳，但愿那时空气尚好，人世安稳。

我是一个在父母面前不善表达的人，尽管心中有话，却在嘴边不知如何说出来。女儿成为了桥梁，父母对待她就像小公主，捧在手心中。女儿也很乖巧，“爷爷奶奶”叫着让人听着甜蜜。她喜欢这里，因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而我却对家长熟悉又陌生，想念着又想逃避，这样的情绪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诉说清楚。其实爱一直都在，不管顺境还是逆境，最想念的人是父母，最想落脚的地方依然是故乡。

第四日 平静安稳的人生

大年三十，应该是这个假期当中内容最为丰富的一天。贴春联、上坟、包饺子、守岁，感觉这一天把春节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从清晨开始，到深夜结束。

在我看来，今天的春联最好看，被漆成黑色的木门上面贴上红色的对联，煞是好看。至于内容，几乎都是大同小异，譬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样的常用对联，用了几十年，也不会觉得过时。只不过，我小时候的对联都是手写，村里总有几个毛笔字不错的先生，乡亲们先从集市买红纸，按照尺寸裁好，拿到先生家，请他们写好、晾干，在大年三十这一天，一家人分工合作贴春联，其乐融融。孩子们欢天喜地，在大街小巷奔跑嬉戏，过年对每个人尤其是孩子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欢呼雀跃的事，穿新衣、戴新帽，还有红包和好吃的糖果，这就是过年的魅力。

如今过年的魅力正在消失。手写的春联已经不再常见，孩子们也不必等着这一天收获“惊喜”，好多年前，一家人守着一台黑白电视看春晚到结束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渐渐淡去的年味，如同这样的暖冬，感觉到提前到来的春天。

上坟是在乡下保留的传统，每年这天，家族中的兄弟们都会一起去祭拜先人。带好贡品，叠好的元宝纸，鞭炮，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到坟地，上香放鞭炮，好不热闹。每次回家，总会议论一下，说要移风易俗，要改变这样的老传统，可是到了再一年，传统依旧在延续。我也从小孩子跟随着大部队成长，直到现在，感受着变与不变的传统。不同的是今年有不少公务员在路边严阵以待，预防上坟祭拜时不小心引发的火灾。所以说，要改变遗留的传统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吃过晚饭，按照惯例应该是等八点开始的春节晚会，听听歌曲，看看小品，围炉一坐，其乐融融。只是现在的演出过于主旋律，以及审查后的无比正确，让人越来越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所以差不多就早点休息，不再是“大年三十熬一宿”了，因为大年初一还是要早起，要挨家挨户拜新年的。不知道今晚零时是否会鞭炮齐鸣？在这辞旧迎新的第一天，总归是值得纪念的时刻，我们总是希望，忘记过去，从头再来。

第五日 把记忆留在昨天

28日，大年初一，清早鞭炮喧嚣，过年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村庄。记得小时候，初一这天要早早起床，吃饺子、放鞭炮，然后挨家挨户去拜年，所以几乎一晚上都彻夜不眠，不到五点就开始敲小伙伴家的门，好一起去拜年。这么积极去拜年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可以再各家拿到各种不同的零食糖块，花生酥、大白兔、高粱怡，或是花生、瓜子，还有数目不多但是在孩子看来是一笔巨款的“压岁钱”…总之，这是一个会令每个小孩子都期待的节日。

我们在五点起床，苗苗睡眼朦胧，她问：“今天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床呢？”我就告诉她说，作为一年当中的第一天，要做点特别的事情。放完鞭炮，吃完饺子，就开启了“拜年模式”。作为传统的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我们村庄的讲究有两个。一是团拜，就是相同辈分的一家人一起去长辈家拜年，二是方式，那就是磕头跪拜，这是向长辈表达敬意的习俗，从我记事起就不曾改变过。唯一改变的事情，就是我们小时候，因为辈分也小，几乎要磕遍全村，现在人到中年，随着许多老人家过世，小辈的孩子们也长大了，所以也就少了许多人家。许多事，都是这样周而复始，从起点到终点。

后来，天空飘起了小雨。大家拜完年后，各自回家。有些人去打牌，有些人回到城市中的家，有些人无所事事，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是的，大年初一过后，这也意味着今年春节的脚步渐渐离去。我们似乎把那些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昨天，现在重复着的事情也甚感无趣。乡村中没有电影院，没有购物广场，也没有美味的餐厅和撩人的风景，吸引我们返乡的就是一份浓浓的亲情。故乡在远方，我把它记在了心里。

我在雨声中睡着了。回到家里，周边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没有了时间概念，没有了全城大堵车，没有了约会，没有了合同，也没有了琐碎的待完成的工作。这是一年当中最惬意的时光，不必考虑全年规划，不必琢磨梦想的进度，更不必让自己活在快节奏的圈子里，停不下来。这样自我停转的日子，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吧。如同旅游，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抛下一切，倒空自己。

珍惜这样的时间，其实与春节无关。这个时候的自我，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在熟悉的地方放松情绪，变得慵懒无趣，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还不知道理想是什么的农村小孩，在夕阳下缓步回家的情景。那时候以为人生很长，而长大是一件还不需要认真去想的事情。那个小孩，如今长大了。

第六日 偶遇一场大雪

29日，没有预期的事情正在发生，推开门就遇见了一场大雪。原来昨天的小雨是前奏，真正的喜悦竟是今晨洋洋洒洒的一场雪。女儿异常开心，这对她而言，也是一份不曾有过期待的礼物，在春节后的第二天，在青州的乡下村庄，偶遇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此时的北京，还在雾霾中沉重呼吸，而对于大雪的记忆，似乎终结于多年以前。

吃过早饭，我们全家出门，沿着村子的道路走着，踩着雪，没有声音。有几只小狗从我们身旁经过，留下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前方。拍照，打雪仗，迎面而来的雪花不经意间落在脸上，提醒自己现在依然是冬天。村子里很安静，偶尔会有人推开大门把雪清扫一下，红色的对联在白雪的映衬下，鲜艳美丽。

等过了十点，村里的人和车都忙碌起来，今天开始将要步入“走亲戚”的模式，不管雪有多大，在春节期间的互访是不能推迟的，姑姑家的姐姐、姐夫们来了，大姨家的哥哥、嫂子及家人来了，我们全家一起去到大姨、小姨、舅舅家，一上午的时间，苗苗感觉我们一直在串门。按照老家的规矩，串门走亲戚要在上午完成，中午就要留下来吃饭。山东人的酒量大是闻名天下的，老家人的确在吃和喝上潜力巨大。菜要做满满一桌子，酒要喝的酩酊大醉才算尽到地主之谊的责任。还好，在这一点上我没有继承传统，吃饭是可以的，至于酒就万万不能喝了。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做人踏实一些才是正途。

女儿喜欢这个假期，除了好吃好喝，每天按时完成假期作业外，剩下的时间就是看动画片，自己寻找在这片新天地当中的乐趣。每天早上会吃到大鹅蛋，晚上会吃到家养的鸡肉，还有手工花卷，美味无比的水饺。她已经习惯了在串门的时候看到一只气质凶猛的小狗，或是在野外散步的时候突然窜出来的野兔。家里白鹅的叫声她已经不再害怕，每天在两个房间中跑来跑去，看着娃娃鱼的样子哈哈大笑。她已经喜欢这个陌生的环境，何况今天还遇到了一场大雪。

妻子似乎比我还融入这样的氛围，她总数落我倒像是客人一样，慵懒又无所事事。其实这也是我享受这个假期的方式之一，对于一个内向的人而言，其实也不错。但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地，我们的家就安置在此处，或许多年以后，我们也会终究怀念，这份深沉的爱。

第七日 有些不可预见的未来

新闻说，自从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山东成为最能生育的省份。根据目前的情况，这个统计似乎值得相信。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大多都生养了二胎，还有一些同学的情况也大抵如此。所以这次返乡，总会有人问起来二胎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要老二？”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似乎也没有答案。

在北京，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不菲，当然这还只是物质上的计算，如果加上时间和精力的付出，又将是另一个现实问题。本来我们计划要宝宝的时间已经后延，如果再要二胎，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另外，女儿对要“弟弟或妹妹”这个问题一直很抵触，她说不喜欢小孩子，她觉得一个人就挺好的。后来，我告诉她，即便有了弟弟妹妹，我们对她的爱不会改变，依然会深深爱她宠她，这是最初的承诺。今天晚上，她似乎不再抗拒，告诉我说：“如果有个弟弟就叫‘象象’，妹妹叫‘摇摇’…一起摇摆，什么？这是汪峰老师的歌？他怎么会写这么二的歌！”后来，她枕着我的胳膊睡着了。

女儿这关还算好过，如果未来真有了弟弟妹妹，她必定会感谢我们所给予她们的完整的家庭生活。在是否要第二个孩子这个问题上，我的态度是有些犹豫，处于两可之间。如今返乡之后，突然觉得如果再要一个孩子，或许应该是另外一种可能，过另外一种有点意思的“集体生活”。最好可以生一个儿子，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严父慈母”的角色，让自己在四十岁前，翻开另一页的篇章。

我们常常对未来充满盼望，因为未来的生活不是自己的把握，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不可预知的命运安排。当然需要个人的拼搏与付出，还要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幸运女神的眷顾很重要，就像天使陪伴一生。我常常觉得自己的运气不算太差，岁月安稳，喜乐平安，就真的很好了。

其实，我最不喜欢的时刻就是离别的时刻，那些离情别绪弥漫的车站，让我觉得每一次的分离都格外难受。所以，每次遇见，我都尽量让自己坦然而平静，因为我知道，所有的相逢都是下一次分别得开始。今天也是如此，我们收拾行囊，准备明天上午的返程，爸爸妈妈的话也听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我有一个兄弟，情况或许会有不同。只不过这也只是假设的人生，不能想象。

就这样一直走吧。我喜欢这句：“我带着生命中的三颗石头，一颗是爱，一颗是情，一颗是爱情，在颠簸的路上，边走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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